顾青说不清皇甫思思对他有多重要,外人眼里看来,他看重的只是皇甫思思做菜的手艺,仅此而已。
连顾青自己也觉得她好像并不重要,当初他对她的定义就是一个厨子,而他只是食客。
食客可以欣赏和赞美厨子的手艺,这道菜做得好吃,那道菜也好吃。
但食客不会关心做出这道菜的厨子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心酸往事。
喜欢吃鸡蛋的人,大抵是不会怜惜生蛋的母鸡曾经走过怎样的心路历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皇甫思思在顾青的心里不仅仅只是一个厨子了呢?
或许,是在他当初穷困时咬牙借给自己一百两银饼,也或许是无意中看见她被客人揍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时候仍不忘梳理自己的头发,掩耳盗铃般维持着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尊严,再想哭也要逼着自己露出坚强的微笑……
顾青不得不承认,那时起,皇甫思思便不再只是一个做菜好吃的厨子,她应该是自己的朋友,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她,不担心她从背后捅自己刀子的那种朋友。
这样的朋友很难找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没遇到过。
既然找到这样的朋友不容易,那么就应该珍惜,她不能毫无征兆地从他的人生里消失。
不是不允许她消失,只是他需要一个消失的理由。
“节府所有的不良帅,不良人,差役都发动起来,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找到她!五十名亲卫也都散布城中各处,打探她的消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
顾青很强势地下令,盯着不良帅局促不安的眼睛,顾青缓缓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天,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找到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找不到,你也将成为失踪人口。”
不良帅浑身一颤,嘴唇嗫嚅几下,想求顾青多宽限几日,然而看到顾青脸上不容商量的表情,不良帅只好神情苦涩地闭嘴。
在这座龟兹城里,关于这位节度使的传闻实在太多,百姓和商人们尽皆传颂,有的是真实的传闻,有的则是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最后人们嘴里的顾侯爷几乎已成了天上星宿下凡,种种事迹都被美化成了神话。
诸多传闻里,最真实的是顾侯爷的性格。
杀伐果断,性烈如火,言出必行。
顾侯爷说限令三天找到人,那么他便必须拼了命在三天内找到人,否则他毫不怀疑自己真的会成为失踪人口,神不知鬼不觉永远消失于人世。
王贵很快被亲卫从大营里叫来客栈,站在顾青面前嘴角带笑。
这家伙永远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连站姿都是松松垮垮的,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这还是在顾青面前收敛了许多,据说他在袍泽们面前简直就是个混账形象,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当初顾青给他的赏钱,他寄了一半回家,剩下的一半留着自己花,不到半个月二十几贯钱花光了,部用在吃喝嫖赌上,气得韩介在大营里追着他揍,骂他是个不孝子。
顾青含笑注视着他,打量了几眼,道:“伤好了?”
王贵嘿嘿笑道:“已大好了,侯爷若遣小人上阵再与吐蕃贼厮杀,小人照样能杀七个来回。”
顾青笑道:“没那么凶险,这次给你派个轻松的活儿……听说上次给你的赏钱你都花光了?”
王贵忸怩道:“侯爷,钱这东西真是不经花,小人不过在城里的青楼喝了几次花酒,跟袍泽们耍了几回钱,莫名其妙就没了……”
顾青叹道:“韩介说你是不孝子,那倒不至于,最少你寄了一半回家赡养父母,但你肯定是个败家子,给你多少钱都不够花,王贵,你真是投错了胎,你应该生在富贵人家,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王贵笑道:“借侯爷吉言,小人下辈子一定努努力,争取投个好胎。”
“行了,这次的差事你好好干,干得漂亮我再给你二十贯赏钱,差事就是帮我找人,客栈的女掌柜失踪了,你尽快给我找到她。”
王贵吃了一惊:“女掌柜失踪了?哎呀,可惜了,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未曾给侯爷暖床睡觉就没了,可惜可惜……”
见顾青忽然冷下脸来,王贵急忙赔罪:“小人失言,侯爷莫怪。说来女掌柜与咱们几个亲卫袍泽也有几分交情,当初还是她帮忙套出了吐蕃军的情报,承她的人情,小人一定尽力找到她。”
顾青挥了挥手,道:“去吧,你做事稳妥,我是信得过的,所以才调你来办这桩事,五十名亲卫交给你安排,搜遍城也要找出她的下落……”
顿了顿,顾青加重了语气缓缓道:“她……对我很重要。”
王贵躬身行礼:“小人明白,定将她找出来,为侯爷暖床。”
顾青气得想抽他,这家伙念念不忘暖床的事,看来韩介所言不假,他其实就是个混账性子。
…………
一天过去,事情仍无转机。
不良帅发动节府所有的不良人和差役打探皇甫思思的消息,首先是逐一询问客栈内的伙计,排除熟人作案或是寻仇的可能,然后散布城寻找目击者和能提供线索者,查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收获,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任何人都不知她的踪迹。
王贵也领着亲卫们大索城,从集市找到民居,见人就问,仍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消息回报到顾青面前,顾青神色愈发凝重担忧。
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难道跟别人跑了?……外面有别的狗了?
人跑了没关系,做菜的秘方都不留下,这就过分了。
“所有亲卫部散出去,城搜寻!”顾青有些失常了。
龟兹城这几日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顾侯爷不知发了什么疯,不但官府的不良帅领着差役凶神恶煞地到处打听一个女人的下落,就连侯爷身边的亲卫也都披甲入城,在集市和民居等各种地方寻找那个女人的踪迹。
无数好奇的百姓和商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令安西之主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将城扰得鸡飞狗跳也要找到她的下落。
城里年轻未嫁的女子满眼憧憬,幻想自己就是那个让侯爷紧张的女人,如果此生能被侯爷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一次,哪怕仅有一次,这辈子死亦无憾。
商人们则在暗暗担忧,上次龟兹城出过事,一名神射手将一名商人射杀于集市,他们害怕这次又有敌人混进了城,侯爷要找的那个女人或许与男女之情无关,他们是在搜寻敌人,毕竟没听说过哪个位高权重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此事背后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谁都不知道,顾侯爷寻找这个女人根本没有那么复杂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的朋友。
龟兹城风声鹤唳,节度使府内,更是有人惶恐不安。
边令诚手脚冰凉地坐在屋子里,外面任何一丝动静都会令他神经紧绷。
他脸色苍白地端杯喝水,颤抖的手捧不住杯子,热水溅出了不少,洒落在衣襟上。
边令诚没想到皇甫思思在顾青的心里居然如此重要,重要到不惜将城池闹得鸡犬不宁,他那些如狼似虎的亲卫们像一头头失控的野牛,肆无忌惮地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冲撞,践踏。
如今的龟兹城就像一口烧沸的油锅,任何一星点水滴都能让油锅炸起来。
失算了啊!
皇甫思思只不过是个开客栈的商妇,平日也没听说顾青对这个女人多看重,为何她一失踪侯爷就像中了邪似的满城搜寻她?
莫非顾青果真对她有男女之情?可是……一个商妇而已,如此卑贱的身份,难不成你还想把她娶回家?堂堂侯爷,掌一方兵权的诸侯,娶一个商妇回家,哪怕只是妾室都够丢人的,你不嫌寒碜吗?
你这样的身份要娶的至少是郡王国公之女才对,甚至向天子求娶公主也不算过分,怎么可能看上一名商妇?不应该呀!
因为错判了皇甫思思对顾青的重要程度,边令诚发现事态已经失控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笼罩心头,他发现自己闯祸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边令诚浑身一颤,惊恐地望向紧闭的屋门,颤声道:“谁?”
随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监军……”
“进来。”边令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
随从进门,眼神里的惊恐与边令诚如出一辙。
“监军,顾青的亲卫在城里横冲直闯,一直在搜寻那个女人的下落,一副誓不罢休得样子,咱们恐怕闯祸了。”随从惶恐不安地道。
边令诚脸色又白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皇甫思思还关在节府里吗?”
“小人昨日见城里查得严,恐事有变,擅自做主将她换了个地方关押,节府后院北墙角有一间废弃的柴房,平日无人经过,小人将她关在那里了。”
边令诚点头道:“好生侍候食水,莫……莫慢待了她,更不要打她,给咱们留条后路吧,顾青这般看重她,咱们若将她伤了,恐怕顾青更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