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长安城内酒肆饭堂青楼处处传诵着一首诗。
诗名《观李十二娘舞剑器行》,其诗气势雄浑,由剑舞而思昔年,感叹时光,忧思岁月,令人回味潸然。
顾青还在李十二娘府上高卧酣睡之时,浑然不知自己突然成了长安网红,长安的文人士子被这首诗所倾倒,人人争相传颂之余,纷纷来到李十二娘府上,请求见一下作出此诗的少年郎君。
很快顾青的身份也被人肉出来了,出身蜀州农户,是蜀州贡瓷窑的主人,还写过“千里共婵娟”的长短句,为杨贵妃专门写过赞美她的诗,并且是第一个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将从古至今的四大美人完美贴切地形容出来的人。
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少年才名并非自此诗而始,很早以前便有过脍炙人口传世千秋的诗作,直到这首《舞剑器行》出来,人们才将那几首经典的诗和顾青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同时人们还知道,前些日为朋友两肋插刀胆敢劫万年县大牢,数百平民跪在大理寺为他求情的主角,也是这位少年。十八岁便被天子封为左卫长史的年轻朝臣仍是这位少年。
有惊世之诗才,又有执义之侠名,还有不可限量的远大前程,顾青顿时成了长安文人们口中赞颂钦羡的主角。
李十二娘府门前无数文人聚集,女弟子们都站出来维持秩序,然而还是挡不住人们的热情,他们纷纷要求见一见诗才傲世的左卫长史顾青。
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是很纯粹很朴素的,爱与恨都写在脸上,喜欢一个人便表达得清清楚楚,就像一千多年后的粉丝追星一样。
…………
顾青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睁开眼便觉得头疼欲裂,无数个打桩机在脑子里打地基一般,轰轰轰的难受极了。
捂着额头坐起身,顾青蹙眉呻吟,宿醉的感受生不如死。
脑海里对昨夜醉倒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都是零零散散的片段,顾青努力将那些片段拼凑在一起。
依稀记得李姨娘舞剑了,颜真卿写字了,杜甫没能刷出存在感,因为……自己又剽窃了他的诗?
顾青眼睛赫然睁大,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着原作者的面剽他的诗,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无节操啊……
更过分的是,自己居然改了原作者的诗。
顾青不是挑事的人,但如果换了他是原作者,知道别人当着自己的面改了自己的诗,不抽死他才怪。
门被推开,李十二娘进来,她也喝了一夜的酒,可此刻看起来神采熠熠,丝毫没有宿醉的样子,看来练武的人体质就是不一样,着实令顾青羡慕。
顾青见到李十二娘后,第一反应是捂住了自己的胸……
李十二娘白了他一眼,道:“捂着作甚,有什么好看的?”
顾青想了想,男人的胸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只为了区别正反面而存在罢了,于是赧赧放下了手。
李十二娘手里端着一碗粥,递到顾青面前,道:“宿醉难受吧?先喝了这碗粥,填一下肚子,肚里有了食物,宿醉便不那么难受了。”
顾青好奇道:“李姨娘很有经验的样子,您经常喝醉吗?”
李十二娘淡淡地道:“十年前很少,自父母逝后,我经常醉。”
一句平淡的话,却蕴含了几许心酸,顾青叹息一声,接过碗喝粥。
看着顾青一口一口喝粥,李十二娘脸上露出柔和的神采,轻声道:“昨夜作的诗,很好,不愧的才名,的诗今日已在长安城传遍了,顾家的人果然皆不凡,不曾辜负父母的声名,我很自豪。”
顾青一愣,想不通为何一夜之间自己的诗便传遍长安,看着李十二娘平静的表情,顾青恍然,应该是她暗地里运作,帮自己扬名了。
李十二娘是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已代入了母亲这个角色,自己的孩子但凡有任何优秀的地方,她总是迫不及待地传扬出去,展现给外人看。
顾青有些感动,在这个世界上,他本是孑然一身,只是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这个世界给予了他太多的善意和感情,有时候扪心自问,如果此时突然要离开这个世界,他还会像从前那般毫无留地离开吗?
铁石般冷硬的心,不知何时起已渐渐融化。这个世界他已有了太多无法割舍的人,越有牵挂便越害怕死去,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放不下,舍不得。
“李姨娘,余生还很长,要开心的活着,若这辈子不打算嫁人,我给养老送终。”顾青下意识脱口而出。
李十二娘一愣,接着眼泪扑簌而下,抚着他的头顶哽咽笑道:“好,我等着给我养老送终,一定不要骗我。”
顾青笑了:“不会骗。”
李十二娘吸了吸鼻子,平复了情绪,笑道:“莫作儿女惺惺之态,昨夜酒宴,可为长安盛事,可惜若吴道子和张旭两位在就更好了,此二人亦有惊世之才,又都是好酒之人,定能与一见如故,引为忘年知己。有了诗画书剑和酒,盛事方才名不虚传。”
“不过昨夜一枝独秀,对扬诗名亦有好处,想必用不了多久,的名声便能天下皆闻了,人在朝堂官场,文采方面高调一点不是坏事,或许对的仕途更有利。”
“顾青,朝堂凶险,我能帮的地方不多,往后还是要自己小心,选择的路与父母不同,作为长辈,我实在无法给什么建议。”
顾青笑道:“李姨娘放心,我终归也有几分本事的。”
正说着话,门外窜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还未见着相貌,便听到一道充满了仪式感的声音。
“二哥!”
“三弟!”顾青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后,感到深深的羞耻,太中二了。
“二哥!”
“……”顾青抿着嘴不肯继续了。
“二哥!”
“……”
张怀锦没等到期待中的反应,神情不悦地走进来,嘟着嘴不满地瞪着他。
“二哥变了!有了名气后就变了!”
李十二娘看着二人乱七八糟的称呼,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顾青揉着额头道:“我宿醉刚醒,人很难受,今日便免了我兄弟见面的仪式如何?”
张怀锦委实是个率性爽朗的女子,见顾青确实很难受的样子,便不再计较刚才兄弟见面仪式未完成的遗憾,走过来揪过顾青头顶的发髻,将脑袋揪到自己面前,然后双手轻柔地为顾青揉按太阳穴。
顾青感受她难得温柔的手法,像一只被主人撸来撸去的猫,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
“二哥,今日可出名了,刚才我进李姨娘府门,门前围了好多好多人,都在等着要见一见顾大才子呢,哼,人群里还有好多小姑娘,皆是慕才名而来……”
顾青赫然睁眼,豪迈笑道:“当真?呵,老夫这便去会会她们!”
刚起身便被张怀锦重新拍了回去,双手继续揉按他的太阳穴,哼道:“会什么会!都是一些丑八怪,没一个比我美,就死了那条心吧。”
顾青呵呵一笑:“逗的,这世上的女子无人能激起我的热情……”
“我呢?”
顾青侧过头瞥了她一眼,然后恢复正常的表情:“三弟莫闹,我之间只有基情,不要玷污了这份沉甸甸的基情。”
张怀锦不懂何谓“基情”,但也听得出不是好话,哼了一声道:“那大哥呢?”
“都称她为大哥了,觉得呢?”
张怀锦气得将他的脑袋一推:“不按了,疼死吧。”
顾青叹气,只好自己按太阳穴。心中不由暗暗思忖,这姑娘最近几日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有点变味儿了,也不知哪里变了味儿,总觉得不对。
怎样才能把这株刚冒出头的小萌芽掐死在摇篮中呢?有点伤脑筋呀。
张怀锦毕竟是小女孩,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见顾青宿醉痛苦的模样,心中一软,还是上前为他轻按太阳穴和后颈。
“二哥,昨夜那首诗作得真妙,一大早长安的士子们便都听说了,连我二祖翁都夸赞这首诗很不错,又是一首能够传世的绝妙佳作,二祖翁还说,若不当官,专心写诗的话,或许世上就会多一个不逊李白的大诗人了。”
顾青笑道:“诗才不过是小道,消遣而已。”
张怀锦嘟嘴道:“而我却连这小道之才都没有,今早出门前还被二祖翁念叨了好久,说我若有一半之才,定是张家祖上幸事……二祖翁还不停拿昨夜作的诗考我,问我这句是啥意思,那句又表达了怎样的忧思,我都快被烦死了,这才偷摸出门来寻……”
顾青哦了一声,道:“说起这个,我倒真想问问了……”
“问什么?”张怀锦俯下身看着他,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脸上的肌肤都能感受到她香若兰芷的呼吸,顾青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后仰,拉开了一点二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