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给我端酒来”公输究一进自己的宅院,忙不迭地拉住了妻子林氏的手,一路喜滋滋地说道“哎呀今天老四可是倒了大霉了大哥开了祠堂,当着众位族老的面儿认定他就是刺杀胤雪的幕后主使,要不是大哥顾及兄弟情分,只怕那老四现在已经被关到地牢里去了。手机端htts:”
林氏听了一阵大惊“闹这么大刺杀胤雪的莫非真是老四”
公输究神秘一笑,刀削般的面颊上满是狡诈之色“你觉得以老四那榆木脑袋,会这么拐弯抹角地做事么他要想杀胤雪,只怕会拿着刀直接闯进她的院子里”
“那怎么”林氏小心地合上房门,有些疑惑。
“还记得我之前认识的那个高先生么”
“当然记得为了笼络这个高先生,你把太爷在时给你的那块好玉都送了出去。”提到这件事情林氏面露惋惜,“那可是不多见的好东西啊”
“你呀,就是小家子气。”公输究接过林氏递来的酒壶和酒盏,自斟自饮先喝了一杯,随后道“不过是块玉,石头而已,要不是这个高先生筹谋,哪会有今天这一出老四又怎会百口莫辩”
“行行行,我一个女人,我小家子气,你是男人,你大气,大气到把我的嫁妆都当了。”林氏看着他一个劲地不说正题,埋怨道“那位高先生做了什么安排,你倒是说呀”
公输究得意道“实话告诉你,今日那些刺客,是我暗中花了钱的,足足三千两”
“啊”林氏捂着嘴,愕然看着公输究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惊呼道“是你找来的那,那你是如何”
“还是高先生厉害,他给了我一条路子,让我找到了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可我又没直接去请他们做事,我收买了老四手底下几个人,传了些消息给老四身边的郑管事说来也怪,平日里看那老郑胸无大志,成天只知道跟在老四后头闷不做声,这回倒是敢拿主意,自顾自地做了一番决定。为的是不让胤雪那位新姑爷进门,免得明年祭祖闯地宫的时候,挡了他家少爷的路”
“在高先生的安排下,那些刺客看似机缘巧合地与老郑见了面,一边是亡命之徒只为求财,
一边是正愁着找不到高手做事,两方一拍即合,他还自以为是地与人家讨价还价,诸不知,我早都用钱将一切打点妥当了”
“可即便刺客身手不凡,难道城内巡防的那些大头兵都是死人么”
“哪里还有巡防的今日车队经过常阳大街的时候,左右横竖好几条街,一个巡防营的兵士都不会有”公输究冷笑一声,摇着头道“不过现如今,也没人能有那个能耐,去追查到底是谁教唆了杜清和其他的几位大人”
“这又是为何”
公输究继续冷笑,“以大哥的脾气,这些人无论嘴里吐出来的是谁,只要是与我们公输家有关联的,你以为他们还能留得住性命大哥在祠堂里已经做了决断,看样子,老四的这位管事这一回是弄巧成拙喽”
他又露出几分惋惜“唉你说胤雪那死丫头真怎么这么硬这般周密安排,还有一个北蛮高手参与其中,竟然还是让她捡回一条命来她身边那个男人,秦轲身手确实厉害,不愧是能将剑递到老四喉咙尖的人。郑管事的顾虑也不算空穴来风了”
想到这里,他接连给自己倒了三杯酒,杯杯都一饮而尽,随后长吁了一声道“不过嘛,大哥既然当着族老们的面前惩治了老四,这日后的家主之位,算是跟他彻底没关系了,呵。”
“真的”林氏听得一身冷汗,这时候才稍稍回过神来,“那这么说,四爷当真没戏了”
“大哥只要一天还在,老四就一天别想从他院子里出来。”公输究抿嘴笑道“就他那个脑子,还有他手底下那个不靠谱的老郑,怎么和我争”
林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脑子里又想起公输胤雪那张清淡的面容,皱眉道“可胤雪那边怎么办你不是说她正收集证据,打算在族老们面前告你一状么”
“这倒是个麻烦。”公输究低眉,“但也没法子,只能让高先生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先解决掉那个乌助,只要乌助一死,没了人证,账簿也就不好作数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说她拿出来的是假账嘛。如今老四倒了,胤雪一个女儿家,你说族老们会站在哪边”
这么多年来,林氏一直等着这一天,如今
听到公输究这番分析解释,她只觉得心中长久积压的阴云一朝散去,天高风爽,虽还没喝一口酒,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这可是大喜事。”林氏娇笑着,眉眼都眯到了一起,“爷,您稍等,我亲自下厨给您炒几个菜来,咱们呀,好好喝一顿。”
“你觉得你大伯并非真心要惩治你四叔”
从祠堂出来之后,秦轲望着天上迁徙的鸟群,轻声问道。
身旁的公输胤雪与他并肩行走,一路上见到的仆役婢女对他们都是毕恭毕敬。
“我只是直觉,不敢肯定。”公输胤雪神情严肃,她向来不是个自负的人,加上直觉敏锐,她总觉得自家大伯今天在祠堂里的表现有些反常。
“所以说你们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麻烦,说话都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清楚,非得相互之间猜来猜去。”秦轲忍不住感慨道“其实,有些事情当时就说开来,或许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好像他的师父诸葛卧龙,也不知究竟对自己隐瞒了多少秘密。
“可有些事情,从来都不简单。”公输胤雪抿嘴笑道“公输家家大业大,可也人多嘴杂,更是各有各的小算盘,想要让所有人一条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大伯管家的这些年,锦州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换成是我,恐怕做不到。”
“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秦轲突然笃定地朝她重重一点头。
“为什么”公输胤雪抬眼望他。
秦轲耸了耸肩,“不为什么,就这么觉得而已。”
只是这句话落到公输胤雪的耳朵里,她却远远做不到他那样的洒脱和无所谓,初冬的风寒意逼人,吹到她的脸上反而带起了一阵滚烫,她的脸颊绯红,好像抹上了浓浓的一层胭脂。
她免不了露出几分小女儿姿态,娇声道“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算,你得拿出实际点儿的鼓励才行。”
秦轲微微一愣,奇怪地道“实际什么实际点儿的鼓励”
公输胤雪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凉凉的空气,道“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起来梳妆打扮,后来又闹了这么一出,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我饿了,我想
吃你亲手烤的肉。”
从荒原到锦州这一路上,秦轲、白起、褚苟和公输胤雪四人当然不可能成天只喝清水啃干饼,毕竟干饼在嘴里实在噎得慌,又做得十分咸,吃得人直摇头。
于是,秦轲和白起时不时会打上几只野兔野鸡,打打牙祭。
大多数时候,都是褚苟负责宰杀,秦轲负责烧烤,公输胤雪吃过好几次,觉得秦轲在做吃食的方面还真有几分天赋,如果不是已经走了修行一途,或许倒是可以考虑去开一间酒楼当一个厨子。
其实秦轲也很喜欢做吃的,毕竟小时候他结结实实挨过饿,甚至饿倒在路边,命悬一线。所以每每架起炉灶做吃食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就算天要塌下来,有口吃的填饱肚子,至少也是能做个饱死鬼的。
“原来是这个”秦轲失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去厨房找只鸡过来,直接在院子里架个火堆烤就行了。不过,我烤出来的那东西真能跟公输家的好菜好肉相比”
“我觉得好吃就行。”公输胤雪不经意间挽起了秦轲的胳膊,“可惜四叔送来的狍子已经吃完了,那东西最是肥美,烤起来油滋滋的,一定很好吃”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闭上了嘴巴,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毕竟现在四叔被大伯禁了足,锁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怕以后都难以走出这个家门,更不要说外出打猎了。
两人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却看到褚苟正老实地跪在地上,垂头丧气,满脸痛苦,好像一个挨了父母巴掌的孩子。
秦轲走过去,狐疑地绕着褚苟走了两圈,问道“你跪着干嘛那什么,一会儿我们打算吃烤鸡,正好你还能帮我打个下手”
褚苟摇摇头,苦涩道“师父,我是赔罪来的。”
“赔罪”秦轲忍不住笑道“赔什么罪怎么了”
“我,我今天给师父你丢人了我看见那些拿着刀的人,一开始还敢拼两下,后面越发觉得害怕,一害怕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褚苟红着眼眶,“明明师娘的修为也不比我高多少,可她还惦记着我的安危,一脚踹开了我,让侍卫带着我逃命我知道我很没用,我没能好好保护师
娘,我真的很没用”
秦轲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一边和公输胤雪对视了一眼,一边伸出手去扶褚苟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又没人怪你什么,你赔什么罪起来起来,别惹人笑话了。”
“是呀。”公输胤雪也跟着笑道“我也没怪你,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我来的,你本就不该卷进来。”
褚苟在秦轲的搀扶下站起来,愣愣地看着公输胤雪“师娘你不怪我”
公输胤雪红着脸,听到褚苟一口一个师娘喊得毫不违和,一颗心也兀自跳动不安,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当然不怪你,别说是你,我当时也害怕得很呢。”
秦轲戳了戳褚苟的腰间,安慰道“阵前一堆人拿着刀冲你砍,周围都是死人,换谁谁都怕。你以为我和那巨高个儿打来打去,我心里就不怕”
褚苟嘟囔着“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跟他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嘿。怕就一定得写在脸上”秦轲手上用力,狠狠在褚苟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是没见过我以前,拿着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砍,人家追我,我连膝盖都是软的。”
就像那天夜里,他和阿布被一群山匪追得四下逃窜,狼狈不堪,最后他躲进了一间屋子,也因此遇见了张芙,也不知道她在荆吴如今过得怎样。
她送给自己的那块玉,绿得仿若树上新鲜的叶子,可惜已经丢在了唐国边境的十万大山之中,不知所踪了。
虽说时间过得也不太久,但秦轲每次想到从前都会觉得有些好笑,换成当时的他,面对今天这些刺客,也不会表现得比褚苟好到哪里去吧
他也是后来渐渐明白,高长恭那一晚的安排,实际上是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领略七进剑的剑意。
虽然这一套剑法里一共七式,每一式的名字都文雅动听,可实际上每一式当中都蕴含着金铁交织的杀伐之气,如果他还像当初那样握着刀一脸茫然,杀了人会愧疚半天,即便木兰继续训练他一年半载,他也未必能踏出那决绝的第一步。
七进剑的首要一点,就是不能软弱,出剑但凡有半点迟疑,都会折损剑上的锋锐之气,就谈不上一往无
前了。
经过几次血的历练,现在的他,完全能做到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拔剑刺向对手的胸膛,冷静地看着那滚烫的热血喷涌而出,与夕阳交相辉映。
当然,这不代表他就成了个嗜杀之人,他始终有着一个底线,或许是处于自卫,或许是为了拔刀相助,他可不愿自己逐渐变成山匪那般蛮横无道的样子。
正如今日,当他意识到高易水在这场刺杀的背后所扮演的角色,心中立即就产生了诸多不满。
在这场刺杀的死伤者里,有无辜百姓,也有公输家的那些仆役和丫鬟,他们本不该死,却平白做了牺牲品
“师父师父”褚苟的声音将秦轲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师父,那我要怎么练才能做到你现在这样”
秦轲咧嘴给了他一个假笑,摇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费心思了,说到底你当初说修行只为了不被人欺负,现在你有了修为,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大人物,也没谁能欺负得了你,再说了,打不过也不怕,打不过你不是还能跑吗”
“说得好有道理,而且一本正经”褚苟撇撇嘴,“但我总觉得你是在敷衍我。”
他突然想到了秦轲用的那几招七进剑,眼睛微微一亮“师父,师父,你教我用剑如何就那招刷刷刷刷弄出漫天剑花的还有那招比闪电还快的还有”
“拉倒吧,那个真教不了你。”秦轲一掌把他推出去老远,“别贫了,快跟我去厨房,拿点调料,再抓一只鸡过来,我们都饿了,光说话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
褚苟紧随其后,仍然不依不饶地道“别呀师父,你教教我,我都已经入门了,你教教我”
“谁是你师父你再这么叫小心我削你”
“师父”
“削你”
当初雪降下的时候,公输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和,公输察的烈马再也出不了院子,郊外山中的飞禽猛兽们似乎都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几名牵涉到刺杀公输胤雪一事的官员,包括那名断了手的武将,一齐在北前门被斩了头颅,也算是给了百姓们一个交代。
大刀落下的时候,鲜
血喷溅而出,吓哭了那些坐在父亲肩膀上看热闹的孩子,男人们却大声叫好,街上一连好几天,人们都在称颂公输仁,说他这些年他把锦州治理得仅仅有条,说他仁德宽厚,说他杀伐果断。
如此,公输家在锦州的名望不降反升,如火如荼。
而有关于秦轲和公输胤雪的亲事,毕竟秦轲已经迎了一次亲,也就不再需要重新铺张一次,倒是轰轰烈烈地在公输家的宅子里举行了一次拜天地的仪式,又少有地敞开了公输家的大门,设下了百来张流水席,算是给足了公输胤雪面子。
有趣的是,成亲当晚秦轲被公输家的那些酒坛子灌得晕头转向,还没进新房便一头栽倒在了房门前,睡得香甜,好似一块没有知觉的大青石,惹得众人阵阵大笑。
不过也是因此,最难糊弄过去的花烛夜可算是歪打正着地糊弄了过去,甚至连小蝶都没再到门口来偷听。
成亲后的第二天,公输胤雪早早梳洗出门,继续赈济流民,同时,公输家打开了征兵的渠道,不少恢复过来的流民百姓加入了锦州军中,穿上了甲胄,开始在校场连日操练,假如未来免不了要与唐国一战,至少他们还能有基本的阵列规制,能各司其职,成为锦州驻军的一方助力。
谁知,就在某天清晨,当冬日的第二场雪正悄无声息簌簌而下的时候,有人给公输胤雪传来了讯息。
“小姐,大爷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