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轲纯粹只是想给出几句安慰罢了,却没曾想,反倒是令公输胤雪更加坚定了要与公输究等人一斗到底的决心。
虽说公输胤雪的决心越大,就越有机会能争到公输家主的位子,这样他能顺利拿到五行司南罗盘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他到底无法做到像高易水那般洒脱,将别人作为一件工具来利用,或是作为一块垫脚石来助力自身,都会让他觉得有些见不得光,有些过意不去。
公输胤雪看到秦轲陷入了沉思,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朝他微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想你那几个朋友?”
秦轲一愣,睁大眼看着公输胤雪:“你,你知道了?”
“我也不傻……”公输胤雪掩着唇,表情有些微妙地低声道:“你说过的,你来锦州是为了与你几位朋友会合,而你之前在院子里稍作逗留,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劲……我后来看见了那几人,他们是从我三叔的院子里走出去的。”
窗外吹进来一阵清冷的风,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秦轲看到她的样子,赶紧把一旁椅背上搭着的外衣拿起来,缓缓给她披上。
公输胤雪嘴角露出一抹甜笑,认真地看向秦轲,道:“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公输家而来,对么?”
“呃……对。”秦轲眼神几经变换,最终没有隐瞒,点头承认了。
“都是为了那五行司南吗?那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宝物?”公输胤雪有些好奇。
“这个,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秦轲木讷地摇了摇头。
公输胤雪却很快扬起了脖子,做出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只是细细观察了一下秦轲完全不会作假的真诚眼神,顿时感觉面前这人应该真的没有骗她。
秦轲倒是没太在意公输胤雪带有一些审视的目光,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在路上遇见了你,而我朋友他们先来了锦州,或许他们是探听到了一些消息,觉得你三叔是最有机会争到家主位子的人,所以才会投到他的门下。”
其实公输胤雪冰雪聪明,当她弄明白高易水几人和秦轲的关系之后,再借着向着秦轲与她做的那笔交易深入去想,自然很容易也会想到这一层。
“你说的东西,只要我能拿到,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交给你。”公输胤雪套上外衣,开始在房内踱起了步子,看上去好像一个老学究在教训门生的架势。
但偏偏,她的脚步显得十分轻盈,从秦轲的视角来看,此时的公输胤雪更像是一位随时能够一舞惊鸿的曼妙舞者。
公输胤雪并不打算指责秦轲的动机,她踱了几个来回之后突然道:“不过,即便今后我做了家主,也没有那个权力和能力可以左右老祖宗的心意,所以……假如结果不能尽如你意,也请你一定不要太过失望才好。但我希望你想清楚一件事情,假如我三叔成了公输家主,他能给你的东西,只会比我的更少,甚至,你的那些朋友见证了一切,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
秦轲与公输胤雪对视,问道:“你是在担心我会因为朋友的立场和选择,弃你而去?”
“你……你会吗?”公输胤雪停下了有些焦躁的步子,脸上带着几分期许,又带着几分担忧。
秦轲摇了摇头:“今日在公输家与他们重逢我也十分意外,对于他们的安排,我可以发誓我毫不知情。我既然已经和你做了约定,我必会遵守,家主之位我或许无能为力,但答应了帮你去闯那机关阵,我堂堂九尺……呃,七尺男儿,又怎会轻易食言?”
“即使……你有可能会和你的朋友起冲突?”公输胤雪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她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几分,“你应该知道,他们现在站在我三叔那边,我们……迟早会是敌人。”
“我会找机会跟他们谈。”秦轲不想说违心的话,更不愿做违心的事,在他看来,公输胤雪才是那个值得被帮助的人,“今天我不好离开公输家,只能是让白兄替我跑一趟,给他们说说这一番前因后果,也好让他们安心。”
公输胤雪轻轻点头,脸颊刚好染上一抹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霞光,她突然拢了拢耳边的鬓发,迟疑道:“一路走来,我都忘了该给你道一声歉……”
“道,道歉?”秦轲立即回想起了那天迎面而来的几招狠辣攻势。
只是她深深鞠躬,语气又认真,反倒是让秦轲一时有些局促起来。
然而,令他更加觉得局促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他准备对公输胤雪爽朗一笑,说点什么客气话的时候,里间的丫鬟轻声喊了一句:“小姐,姑爷,床铺好啦。”
这话一出,不但是秦轲,连公输胤雪都惊得浑身一颤。
床铺好了,太阳眼看着也要下山了……而这铺好的床只有一张,也就意味着今夜无论如何,秦轲和公输胤雪只能睡在同一张床上。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公输胤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担心公输仁碍于身份悬殊,不肯接受秦轲入赘,所以直接说自己已经和秦轲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了夫妻之实……结果公输仁听了之后,竟没有半点想要大发雷霆的意思,反倒二话没说叮嘱下人们一定要安排好两人的生活起居,不得怠慢。
本来秦轲和公输胤雪想着私下里分开居住,谁知公输仁大手一挥,将自己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和妻子赵氏身边的丫鬟小蝶给拨了过来,名义上是说,筹备不日两人成亲之事,实则……
公输胤雪哪里敢质疑,又哪里敢多问,只能是嘴角一边抽动一边强挤出笑容,千恩万谢地答应了下来。
虽说现在距入寝尚有两个时辰多,夕阳也还懒洋洋地挂在山边露着半个红彤彤的脸,与那远处的大山眉目传情一般,可秦轲和公输胤雪相互对视,却只能生出一阵阵如芒在背的寒意。
秦轲慌忙移开目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结结巴巴地指了指山边那张红彤彤的“脸”,道:“这……这夕阳真好……我十几年了,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夕阳……”
他说完这一句,心弦一颤,突然想到了之前与张芙站在建邺大都的城楼上,静静等待过的那一次日出。
他的手僵在那儿,眼神也迷离起来。
公输胤雪却只顾着低头用双手贴着两颊,感觉到手心手背都是无法摆脱的火热,忙把身子转了过去,含糊道:“嗯……真好看,真好看……”
正当两人承受着尴尬气氛煎熬的时候,这边掌家大爷公输仁的院子里,传出了一声大笑。
公输仁靠在躺椅上,同样望着远方的夕阳,他接过妻子赵氏递过来的参茶,小小地抿了一口,笑着道:“胤雪终究是单纯,她哪里会懂什么床第之事,还跟我说已经和那秦轲生米煮成熟饭……王嬷嬷盯着他俩一天了,早什么都看出来了……哈哈哈哈……”
公输仁拍着大腿,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孩子。
赵氏蹲下身子,轻轻地给公输仁揉着小腿,公输仁常年坐在轮椅上,从前年轻时强健的一双腿,曾带着她一同奔跑在墨家各地的广阔原野之上……而今的这一双腿,瘦骨如柴,只是她常年伴着公输仁,早已看淡了自家相公身上的顽疾,此时心中倒是没有一丝波澜。
反倒是跟着公输仁一块儿轻轻笑了起来,卢神医都说公输仁的病已经无药可救,若他能宽心些,多笑笑,或许自己能再多陪他一些时日。
她静静地坐着,平静之中自生几分雍容:“也算是事出有因。胤雪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我最知道她的性情。跟其他孩子比,她知进退,明事理,又极有主见。这次出行她因祸得福遇到了心上人……奴家想,她大约是怕你觉得秦轲出身微寒,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才会说出那样的傻话来。女儿家的清白何其重要,她会那样说,即便两人还没有夫妻之实,也足以能看出她对秦轲的真情实意了。”
“我也是把她惯坏了。”公输仁苦笑道。
赵氏道:“好了好了,现在这结果也不坏,那秦轲你不是也看了,你看你从刚才回来一直到现在,都在说那孩子的好,奴家信你的眼光,你不会看错人。再说了,只要胤雪喜欢,招进来做侄女婿也没什么。出身微寒怎么了?难不成我们公输家在锦州,还得靠着跟谁家联姻才能立足不成?”
(7月1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