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可以飘入大海,只不过是一句戏言,从唐国到穹窿之海,中途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条河流,多少条小溪,多少条大河,多少个沼泽。
或许它会被大浪席卷,被树枝挂住,被石头卡住,会在泥沼上搁浅,就连鱼儿钻出水面的小小动静,也很可能会导致一只花灯沉入水底。
神器散布八方,行踪渺茫,如果师父真的是身处一处所谓的“不可知之地”,那他此生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吗?
“我们要不要去放一个?”蔡燕看出他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不知道秦轲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也不打算去问,萍水相逢,两人虽不说是一见如故,但相处得也很不错,有些东西他觉得不必刨根问底。
他笑了笑,道:“多少也是个寄托,我每年都要偷偷出来放花灯的。”说到这,他有些懊恼,“不过最近家里对我管束越来越严了,这次要不是偷了哥哥的衣服,装成他的样子,估计我都出不来。”
秦轲也跟着笑起来,想了想,他缓缓地向着台阶而去,从上往下,缓缓行至河边,有商人正摆着摊叫卖:“花灯花灯!漂亮的花灯哩!”
秦轲走到摊位前,商人显然在为自己今天晚上的收获而感到兴奋,满脸通红,看见秦轲和蔡燕走了过来,赶忙地打算再做成这一单生意,大声道:“两位,要点什么?我什么样的花灯都有,莲花的、灯笼的、小船的……”
蔡燕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低下头,眨着眼睛选了一只鸭子造型的花灯,一伸手就抓了起来,哈哈笑着:“这个怎么样?像是只小鸭子,一定能飘得很远。”
秦轲无奈地笑笑,心想这飘得远不远跟像不像鸭子有什么关系?不过在蔡燕的怂恿之下,他也就放开了胸怀,也拿起了一只小鸭子花灯,坐到了一旁的桌边开始用笔墨写下愿望。
微微转头,蔡燕也在认真地用笔墨写着。
他的字很好,显然经过很多年的磨练,只是不像是一个男人的字迹,簪花小楷写得秀气无比,帛书黑墨,上面写的是:“希望可以游学天下”。
两人一人一只小鸭子,走到了岸边缓缓地把花灯放了下去,小鸭子花灯在水面上打了几个转,忽然好想是两只活物一般并肩而游,灵巧地钻进了大批的花灯丛中,向着远方缓缓飘去。
“其实……如果有机会,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出去走走。”
虽然与蔡燕认识才不过一晚上,不过秦轲对蔡燕倒是一点也不反感,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对于他那听起来很渺小但又很难达成的心愿,秦轲难免心生同情。
秦轲轻声道:“我正好要游历天下,唐国只是一站,后面应该还要去更多地方的。”
蔡燕正看着小鸭子飘去,难免也有了几分愿望无法实现的惆怅,但听见秦轲的话,猛然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几乎惊叫出声:“此话当真?”
“啊?”秦轲被他这么大的动静惊了一下,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神,只能是咳嗽了一声,道:“嗯……如果你可以的话……”
蔡燕哦了一声,终于还是退了一步,有几分悲哀:“唉,真好……我要是真能跟着你一同去就好了。”
他颦眉在河边想了许久,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振奋一会儿叹息,看得秦轲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当蔡燕远远地望向那即将飘过桥下的两只小鸭子时,眼神却陡然坚定。
他快步走到秦轲面前,奋力地想把自己的脸凑到秦轲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有过的近,秦轲甚至感觉到自己只需要微微点头,自己的鼻尖就会触碰到他的鼻尖,自己的双唇就会……
那股气息吐在自己脸上,带着着某种的香味,秦轲感觉脸上有些痒,但一股火热却涌上脸了,让他有些脸红。
他竭力保持镇定,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自己默默地道:“阿轲你是男人,他也是个男人,你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三天后的午时,你到蔡柱国府来找我。”蔡燕认真地道:“一定要记得,是午时,不能早也不能晚。”
秦轲傻愣愣地道:“你要做什么?”
“这你别管,总之来找我就对了。说好的,你要带我游学天下!拉钩,反悔的是小狗。”
秦轲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也正因为心神激荡之下,反而对于蔡燕这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方式显得格外平静。
蔡燕是兴奋的,此刻的他真就像是一个孩子,就好像他已经在脑海中规划出了一座“沙坑城堡”,并且很快就要大干一场,一脸跃欲试。
但秦轲却感觉这绝非是什么好兆头,傻傻地看着他,道:“你不会真要做点什么吧。”可自己真的只是想说点安慰的话,如果蔡燕真的跟自己周游列国去寻找神器,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不管。反正话是你自己说出口的,钩也拉了,你要是反悔,你就是小狗。”蔡燕哼声道:“总之三天之后,你来蔡柱国府上找我就是了。”
秦轲无奈地道:“不然我还是当小狗……”
结果蔡燕用大眼睛狠狠瞪了过去,秦轲顿时不敢往下说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原本开门迎客的客栈此刻却已经是大门紧闭,在门口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的是“本店店小,吃食已尽”。
而此刻灯会虽然已经逐渐平复,不再如最早时候火热,却也有许多人路过客栈,看着门口挂着的字,嗤笑了一声:“难怪这家店开在这样的小街上,光看这牌子就知道掌柜的不会赚钱。今天灯会,人家店里哪怕提前半月也得在地窖里塞满菜果肉食,他倒好,这灯会还没散,就先关门了。”
秦轲眼神有些古怪,走了上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老掌柜的咳嗽声,似乎在翻箱倒柜,而后声音靠近了门,老掌柜道:“是秦公子吗?”
“是我。”秦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低声道。
客栈门开了,老掌柜一边咳嗽,一边把门栓放到一边,道:“与你同行的两位客官都已经回来了,正在楼上等你。”
秦轲感觉老掌柜的声音里带着疏离,好像自己在这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看着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疲惫,秦轲只能是点了点头,恭敬道:“谢谢掌柜。”
楼梯在他的脚步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一路向上,听见清幽的琴声,心中一动,猜到大概是高易水正在弹琴,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内一切如旧,但秦轲还是注意到了墙角那已经被收拢起来的几个包袱,高易水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平静松散,动作轻柔中带着几分力量,当他抚摸琴弦之时,就好像在触碰美人的脸颊。
是凤求凰。
秦轲知道这首曲子,据说是说一对男女的爱情故事。
稻香村的家里,还收藏着师父用过的古琴,是他亲自找的木料,又请村里那个暴躁的老木匠做的,说来也奇怪,老木匠脾气暴躁,对谁也没个好脸色,可对师父却总是能堆出满脸的笑容,师父出殡的那一天,甚至老木匠还哭了很久,那口棺材,也是他废了不少时日打造的。
高易水知道秦轲进了门,也不转头看他,只是轻轻地吟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阿布则是痴痴傻傻,坐在椅子上时而皱眉时而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