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的恐惧微微收敛,向前走了几步,缓缓地靠近了神龙,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龙族的语言。”神龙和蔼地道,“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些话语的含义。再过来点,孩子,我很老了,法阵锁住了我,我没法离开。”
秦轲望向眼神平静的诸葛宛陵,望向若有所思的高长恭,望向在一旁满头雾水的阿布。
诸葛宛陵转过头,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轲缓步向前,神龙那硕大的头颅像是山一般地厚重,每当他沉重地呼吸,吐出的气流就会变成云雾,其中有雷光闪耀,又缓缓收敛。
秦轲终于停下来,此刻,他与神龙的距离已经不满五步。
神龙后退了一些,他立起来了,不再是接着一只眼睛看着他们,而是抬高了身躯,黑暗中他强大的身影伴随着雷光闪耀,而他低下头,轻轻吐气:“阿杜……”
神龙仅仅只是说了两个字,声音就震得整座山腹内摇晃起来!不少石块因为时间的侵蚀而松动,甚至摇摇欲坠,在这样震动之中,这些巨石自然无法再勉力维持它们的稳定,纷纷地坠落下来,落向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
秦轲面色苍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神龙苍老的眼神平静,每当他说出一个让人听不懂的词,整座山腹就跟着颤抖一次,而在这样的震动之中,他的身体逐渐散发出璀璨的暗金色光芒,照亮了他那锋利的爪子,更照亮了他那伟岸庄严的身躯。
那是秦轲一生都未见过的景象,尽管是在这山腹之中,他却以为自己已经突破天际到了那传说中的神国,一切事物都变得庄重、肃穆。
神龙声音越来越响,他大吼起来,龙吟声贯穿天地,整座山似乎都无法压制他的身躯!
诸葛宛陵没有修为,在这样的震动之中自然站不稳身体,而高长恭持枪而立,却宛如老树扎根,巍然不动,同时不动神色地伸出手,搀扶着诸葛宛陵和阿布,眯着眼睛望着神龙。
秦轲早已经因为震动站不稳而半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他勉力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光源之中的一片恢宏。
等到震动缓缓停止,神龙眼神一凝,身上的光芒几乎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睛。神龙张嘴,一团光明几乎是一只迅捷的鸟,眨眼之间,撞进了他的胸口,撞得他整个人倒飞出去!
高长恭脚步微动,尽管看起来动作迟缓,但却仍然在秦轲落地之前到达了他的身后,轻轻抬起右手,拖住了他的背心。
刚刚落地的秦轲顾不得许多,急忙低头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摸来摸去,却发现那团光一开始还在他的心脏位置闪闪发亮,但不一会儿,就在他的胸口渐渐熄灭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阿卡多……我不能确定它会在什么时候重新苏醒,但或许在前路,他会帮助你,帮你越过一些艰险。”神龙身上的光芒淡去了,原本他直立起来的身躯无力地下坠,他的爪子攀附在岩壁上,头颅低垂,下巴摆在了秦轲的面前。
“那是什么东西?”秦轲问。
神龙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诸葛宛陵:“等我死后,你可以拿走你想要的东西。”
诸葛宛陵深吸一口气,恭敬再拜:“谢谢阁下。”
神龙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却不再有云雾生成了。秦轲莫名地感觉有些哀伤,他觉得神龙大概是真的要死了,但他站在面前,根本帮不上一分一毫。
神龙看出了秦轲的哀伤,眼神之中有几分长辈的欣慰,他轻声道:“不必替我难过。我的精魄会重新感受天地的召唤,回到我应去的地方,对于龙来说,死亡不是终结,只是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是什么?”秦轲问。
“死亡。但也是重生。过去的我会消失,新的存在却会重新诞生。”神龙眼神柔和。
“什么意思?”秦轲实在不明白好像那些老学究才会说出来的话,但他转念一想,面前这头神龙确实是很老了,老得让人数不清他到底见过多少次潮起潮落,风起云涌。
诸葛宛陵走了过来,望着神龙庞大的身躯,缓缓地解释道:“龙是不会死去的,他们是天地之间存在的规则,当他们死亡,他们的精魄会回到天空,在那里重生……但,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回忆,都会因此而消失。新的神龙,会成长起来,但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就是他。”
秦轲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原来,是这样吗?可为什么他并没有因此而释然?他记得师父曾经对他说过,记忆才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这些记忆,教会了一个人如何为人,如何做事,所有人会因此而记住他、喜欢他又或者厌恶他。
但不管是好是坏,因为记忆存在,人才能自我定义,他秦轲才可以是秦轲,而他的师父,那个叫诸葛卧龙的的男人才能叫做诸葛卧龙。
而重生的神龙,还会是面前这位长者吗?
神龙闭上了眼睛,他确实已经太苍老了,老到他已经不想再继续活着,只想让自己的生命消逝:“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不管是草木的枯荣、水流的干涸、帝国的崩塌、人们的生死,都无足轻重。如果我一定要执着于这些,只会反过来害了自己。”
他回忆着那个人的脸颊,苦笑起来:“想不到真被他一语成谶。我入人间,化成过无数人的模样,经历过无数的朝代,遵循着使命,去寻找着能够承载那伟大意志的人。我见过的人越多,就越感觉这世上太多人该杀,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江湖人恃强凌弱,抢夺百姓微薄的财产,我杀死了他,把他的尸体撕扯成了碎片,滋润了农户的土壤。将领得胜之后掠夺全城之财,任由手下烧杀抢掠,我杀死了他,把他的尸体横挂在城头。饥荒让无数人背景离乡,最终饿死在路旁,被野狗吞食。我杀死了那贪财的县官,开放了粮仓……”
神龙回忆着过往,尽管话语清淡,并没有刻意渲染什么,却句句都包含了一个“杀”字。秦轲却被其中的血腥味所震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而神龙每说一个杀字,他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就浓烈几分,到了后面,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从虚无之中闻到那股本不该存在的血腥味。
秦轲嗅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呕吐出来。
“杀到最后,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这种杀到底是出于什么本意,又或者,是我本来就喜欢这种杀戮的感觉?”神龙颓唐地叹息,“有些事情,当执着得只剩下执着的时候,就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我最终没有守住本心,于是开始放纵自己杀人。”
“杀可杀之人。”
“杀不可杀之人。”
“在我看来,这些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既然人总是要死的,是老死,还是被我杀死,又有什么区别?”
“人走过路上,不小心踩死几只蝼蚁,同样不会有什么愧疚。而我既然是龙,有人让我看不顺眼,我杀了他,自然也不用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