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洞穴中,不断传来水滴的声响。
嘀嗒………嘀嗒………
泥黄色的水滴,从洞顶渗透出来,滑过岩壁,最后咚的一声打在地上。
岩洞的地面已经坑坑洼洼,流淌下的水滴汇集成一个个的小水坑。
就在那最深处,一块巨岩后面俨然挂着一个脏兮兮的人。
他一动不动,任凭一些虫子停在他的身上。
莫非,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只是,随着岩洞顶的一串水珠哗哗落下,在这具尸体额头上啪的溅起水花,那尸体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他原来还未死!
那股额头上的疼痛将他惊醒了过来。
林潜觉着自己额头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让他心中一颤。
莫非这里是地狱?他在接受地狱中的刑罚?
他耳朵听着,想试试有没有地狱呜呜的阴风,有没有那传说中的阴病鬼卒,黑白无常。
但有的只是呼呼的山风。
林潜模糊地睁开眼,他发现这里不是地狱,他还活着,这里是一处洞穴。
洞穴?
林潜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隐隐约约记起来自己是跟着那个年轻人,一路穿过私塾,来到的这个岩洞。
破碎的记忆如书卷重叠铺展,林潜又想起,自己是中了暗算,最后力气耗尽被那蝙蝠怪人擒住,拖到了山洞深处。
他记起了那满嘴的獠牙,阴森森的瘦脸,如秃鹫一般的血红眼睛,多么可怕的一个人,他竟然没有死在这个人的手里。
于是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小六子。
那个长的很白净,俊俏,但心狠手辣,十分歹毒的年轻人。
他亲眼看见小六子扭曲着脸走到他的面前,听到他肆意的大笑,嘴里骂着:“小兔崽子,总算栽在你爷爷我手里,要你好看!”
他记得小六子将一盆冰凉刺骨的水泼在他头上,掐住他的脖子,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然后给他吃了一粒药丸。
林潜只觉着当时喉咙一甜,他就晕厥了过去,小六子到底给他吃下了什么?
他虽能睁开眼睛,但思维还是一片混沌。
他感觉自己的额头不断被一根冰冷的手指点着,而他全身动弹不得。
林潜终于发现,他是被人绑在了一块石柱上,额头上不断有刺骨冰冷的感觉。
正是从岩洞顶端不断滴下的水珠。
水滴石穿,连坚硬的石头都会被持续不断的水滴打穿,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林潜抬头,眼见着一颗颗冰雹一般的水滴打在自己的额头上。
每一次击打,他的神经都会如撕裂一般疼痛,他的脑袋已像灌铅一样沉重。
但林潜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颗颗饱满的水滴砸在自己额头上。
这是极其残忍的水滴刑!
林潜终于知道了小六子口中说的,“要你吃苦头!”是什么意思。
比起那蝙蝠怪人,他才是人面兽心的恶魔。
林潜心里清楚,只需半个时辰,他一定会在极度的痛苦中,被水滴穿头盖骨而死。
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自救。
但他的手脚已被麻绳紧紧捆住,他全身却像一团松软的棉花,根本没有丝毫力气。
林潜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鲁药强!
莫非他也是这般被捆在自家的门柱上,遭受非人的折磨?
林潜想起来小六子给自己服下的那颗药丸,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他全身毫无力气?
林潜咬牙,但他绝望的发现,自己竟然连拳头都握不紧。
竖起一根手指,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只能抬起一根手指,这有什么用?
林潜并未放弃,他知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个人越接近死亡,他越容易陷入恐惧。
但这个人如果能克服恐惧,那么在异于常人的冷静下,他的大脑就会有惊人的想法。
林潜一边运作内力,提起奇经八脉的真气来抵御药效,一边仔细琢磨脱险的办法。
突然,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某个画面再次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希望。
面前的是降煞子,也是林潜的师父宁川祖师。
他们单手伸出一根手指,屏气凝神,对着绳子凭空一指切去,绳子顿时整齐断为两截。
这既然是指法,也是剑法。
以指作剑,这是一名剑客最基本的技能。
林潜已然竖起了他那根唯一能动弹的右手食指。
他在想象,他在握剑。
剑客再颓废,再落魄,再面临绝境,只要他手中有剑,他的精气神一定会再次到达巅峰,他必然还会有一战之力。
所以人们说剑客,才会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只要剑客手中有剑,他的敌人一定不会掉以轻心;一旦剑客手里脱剑,那他距离死亡也不会很远。
所以剑客才会分有三种境界。
一是手中有剑,一剑破万法。
二是万物皆可为剑,有剑即无敌。
三是心中有剑,剑意勃发,不战而屈人之兵。
林潜虽然将他右手食指作剑,但他失望的发现,他全身能够提起的内力只有一层。
只注重剑法而落下了内功的修习,如今林潜尝到了苦头。
他不由得想到降煞子所说的,绝意宗的秘传剑法:决意剑!
能够凭借剑势助长内力的神奇剑法。
他还没见识过决意剑的神奇,眼看着马上就能和降煞子会面,他怎能轻言放弃?
林潜已将功力凝聚在手指上,成败在此一举!
他翻转手腕,晃动手指猛的朝麻绳上切去。
这一指,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以指作剑,这一剑狠狠的磨在绳子端口。
林潜手上传来一股灼热的焦痛感,但麻绳丝毫未动,林潜咬牙。
就在一剑力竭之时,只听咔嚓一声,麻绳被他这一指切开一个小口。
林潜大喜,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伸手便要挣脱。
一根麻绳立刻被他甩到了边上,但还有一根,却依旧如毒蛇一般缠在林潜腰和肩上。
原来,小六子不仅心狠手辣,做事也极其细致,他知晓林潜的武功,生怕药效舒服不了他,便用了两根麻绳。
又一滴水溅落在林潜的额头,这一滴水仿佛有千斤重,打在林潜的额头就像尖锐的冰锥。
钻心的疼痛让林潜禁不住趴在地上嘶吼,但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已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山洞内传来脚步声。
林潜心中长叹,不管来的是小六子还是那蝙蝠怪人,他都是死路一条。
但来的人,却既不是小六子也不是蝙蝠怪人,而是林潜的一个熟人。
林潜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竟然是那天突然告辞,之后又连着消失了几日尘心派,李铭月。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她怎会知道这个地方?
但不管如何,林潜相信凭借她和自己的交情,李铭月应该会救自己。
林潜看向李铭月,眼中带着一丝希望。
李铭月向他走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剑,正是林潜掉在岩洞中的那一把。
李铭月走到林潜面前,突然停住了身子,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挺挺的看着林潜。
林潜苦笑道:“你就这么喜欢俯视别人?”
李铭月反问道:“几日不见,你怎混成这个样子?”
林潜叹息:“说来话长……但你还是先救我下来吧!我快难受死了!”
但李铭月不动。
林潜瞪着她道:“你别忘了谁给你付的酒钱!”
李铭月也冷声道:“你也别忘了,女人是很记仇的!”
她虽嘴里说着,还是挥舞长剑,就要把林潜身上的身子解开。
但她又停住了,脸上浮现犹豫之色。
林潜本已喜上眉梢,突然又愣住,他忍不住恨恨道:“姑奶奶,要动手就麻利一点,你要是还不解气呢,就刺我一剑,但千万先将我身上的身子解开,这水滴刑太折磨了!”
李铭月皱起了眉头,并未回答他。
林潜心思灵敏,注意到李铭月脸上异样的表情,他知道李铭月心里想什么了。
林潜道:“你是不是看到我和紫竹在一块儿,担心我会和他一起对付你?”
李铭月郑重点头。
林潜用尽力气大喊道:“你放心,我不会!”
李铭月这才一剑砍断了林潜身上的绳子。
绳子一断,林潜立马一个侧翻滚远,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他现在浑身忽冷忽热,好不难受。
过了半晌,李铭月督了林潜一眼,不耐烦道:“你好了没有?”
林潜艰难的坐起身子,大口呼气,缓缓道:“稍微好些。”
他转过身子看向李铭月,这才惊起问道:“话说,你怎么知道这里?”
李铭月淡淡道:“我跟踪你来的。”
林潜怒道:“一直你跟踪我?”
李铭月美目微皱,佯怒道:“谁叫你和紫竹走这么近?”
林潜尬尬笑了几声,才道:“上次还忘了问你,你来垂云湖做什么?”
但他说完这句话,立马就想锤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被水给滴坏了。
李铭月当然是为了紫竹而来,他是明知故问。
果然,李铭月只白了林潜一眼,目露鄙夷。
林潜搓搓手,嘿嘿笑了几声,自我解嘲。
他道:“但你完全不用担心,紫竹只是来这里休养生息的。”
“真的?”
李铭月满脸疑惑,他会有心思观赏风景?
但李铭月摇头道:“我来找他,其实另有其事。”
林潜问道:“你不是来替你们尘心派的前掌门报仇的?”
李铭月脸上忽现一丝迷茫,她明亮的眼眸这一刻就蒙上了一层纱。
她摇头道:“我暂时不会找他报仇了。”
李铭月皱起眉头,缓缓道:“因为我发现,前掌门的死另有玄机,也许凶手不是他!”
林潜眼神一凛,道:“所以你想当面找他问清楚?”
李铭月默然。
林潜又道:“但你也不敢自己去找他,所以跟踪我,你是想要我帮你?”
李铭月垂下脸蛋,抿起薄薄的嘴唇,她忽的睁大眼睛望着林潜,努力笑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林潜笑道:“那当然,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
李铭月顿时沉下脸来,冷声道:“不过什么?你不愿意?”
林潜笑道:“我是想给你个建议。”
李铭月惊奇道:“什么建议?”
林潜咳嗽几声,道:“你以后可以多笑笑,这样比板着脸好看多了。”
李铭月试着摆出一个笑脸,但她立马又觉着很变扭,她颓然道:“我不习惯笑,也不会笑。”
林潜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身体已恢复了一些,勉强可以起身,他便站了起来。
“喏,这是你的剑!”
李铭月一挥衣袖,将那把剑递给林潜。
林潜刚要接过,这个时候,岩洞内突然又传来脚步声。
同时还有类似蝙蝠的振翅声!
原来是那蝙蝠怪人不放心小六子的做法,要回来验一验林潜的尸首。
林潜脸色大变,朝李铭月做了个嘘的手势,同时一下子掐断了李铭月手上的火折。
扑哧—扑哧—
那蝙蝠一样的巨大臂膀扇起一阵狂风,岩洞内飞沙走石,蝙蝠怪人咵的一声尖叫,他又倒悬在了岩洞顶上。
他那暗红色如秃鹫一般的眼睛,就像死神一般扫视洞内的一切。
那种看不见的压迫感,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拧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