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夏入秋,不过数月时间,宋祁孟在书院中算得上是过得如鱼得水,比起上一世每日为生计奔波,这一世自在许多。
自从张全英靠着那本备考札记吊车尾考中了秀才,他下山逢人便吹嘘这本书的神奇,以及宋兄的慷慨大义,等到宋祁孟将书卖到书肆,连书肆掌柜都对这本书早有耳闻。
掌柜也是个厚道人,先是出了十两银子,接着又说每卖出一本书,便会给宋祁孟抽成,一本书可以赚上五十文。
宋祁孟欣然答应,两人都没预料到这本书在定州城的火爆程度,直接成为近几年读书人必买的最畅销书籍。
自此,宋祁孟有了稳定的进项,不需要再为生计烦忧,还能存下些银钱。但他还是每逢休沐日,便下山接些抄书的活计,一是为了遍览群书,二是为了练字。
这日,秋高气爽,眀姝早早起了床,穿上淡雅的豆青色广袖流仙裙,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祖母的院子。
“祖母,昨夜睡得可好?”眀姝乖巧行了一礼后,便挽上祖母的手臂,轻声问着身后的景姑姑。
景姑姑温柔笑道,“老夫人昨日一夜安眠,多亏了小姐送来的安神香。”
眀姝望着自己祖母还算精神的脸色,放下心来,“祖母用的好,那姝儿便多做些香送来。”
“小心别累着自己,祖母这够用了。”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孝顺又秀丽的孙女儿,心里头的悲伤也被冲淡许多。
眀姝朝屋外看了看,外头风和日暖,晴光正好,不由得提议道,“祖母,不如我们去灵台寺赏花吧,听说灵台寺的斋饭也特别好吃呢。”
老夫人知道是孙女想要陪自己散心,哪还有不答应的,立马回道:“好好好,我们这便去。”
下人们各自听了吩咐,有套马车的,有准备御寒外套的,还有准备糕点茶水的,等一切准备妥当,明姝和老夫人才上了马车。
宽大的马车稳稳前行,明姝坐在里头,透过帘子欣赏外头的风景,还时不时在老夫人耳边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两人便笑出声来。
景姑姑和一众丫鬟围着马车走在外头,听到这笑声也被感染着嘴角翘起,心
里头越发感谢明姝小姐,幸好有小姐从京城回来陪伴老夫人,才能让老夫人这般欢喜。
途径山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似有吵闹声响,明姝不明所以,叫来了丫鬟,询问道,“为何停了下来?可是前方有事发生?”
绿柳立刻上前回道,“小道上突然窜出来一个老妇人,撞在我们车上,正在问明靖管家讨要赔偿。”
老夫人蹙了蹙眉,问道,“那妇人伤的可重?”
绿柳摇了摇头,“刚刚差点将明管家撞个仰倒,想来还能如此活泼,应该伤的不重。”
明姝听了这话,面色不变,沉稳道,“看来,这是把我们侯府当秋风来打了。”
那老妇人不依不饶,叫嚣着富贵人家要草菅人命,让上下山的村民们都远远聚拢过来看热闹。
村民们听了她的话,低着头窃窃私语,不时地用手指指点点,让外头的景姑姑和明管家看了,紧皱眉头,恨不得立时捂住她的嘴,将此等污蔑侯府的妇人扭送官府。
这头宋祁孟本是照常下山去书肆领取分红,没想到半路上正好看到这全过程。
这富贵人家想来必定极为爱护名声,不然早就将这妇人赶到一边,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哼,你们若是不给出五百两银子,我今日就撞死在你们车上。老妇人不识字,却也知道这害了人要赔偿的道理,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权贵人家,撞到我,竟然不给个赔偿,我家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儿,还有我那瘫在床上的老汉,我儿子又痴傻,全靠我一人养家,如今我又受了伤,老天爷竟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呀。乡亲们,给我评评理呀!”
听了这话,看热闹的人立刻动了恻隐之心,纷纷让明管家出钱了事。
“这位大娘,寻常人家,一年用度不过二两银子,您这一要就是五百两,可见家中十分艰难。”
宋祁孟本想远离人群直接下山,但听到这老妇人咄咄逼人又荒唐的话,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
“五百两怎么了,我们这一家子病的病,残的残,若是要少了,下半辈子如何过哟。”老妇人眼珠子滴溜滴溜地打转,就
是瘫坐在马车前,不肯起来,“再说这人家,如此富贵,难道还出不起五百两吗?救济救济我们穷苦人家怎么了?”
围观众人本是想打抱不平,但一听到五百两这个数,都沉默着不再说话,毕竟数额庞大,恐怕自家一辈子也赚不了如此多的银钱,还是不掺和了。
明管家心里气的呕血,便想直接让护卫将此人送去官府,却听到宋祁孟朗朗道,“说的没错,大娘,我看刚刚那一下,撞得确实是重了,您快动动您的左腿,看看严不严重?我看您那左腿刚刚直接撞马车前,实在大意不得。”
地上坐着的老妇人听了这话,立刻□□地摸着左腿,“哎哟,我的腿诶,这下终于有个明眼人啦,哎哟,我的左腿诶。”
宋祁孟对着人群演示道,“大娘,我们刚刚可都看到您沿着下山路往车上撞,明明擦过的是右腿,如何能伤到左腿?”
“噗呲”,突然一阵笑声从马车里传来,明姝掀开车帘,在绿柳搀扶下出了马。
宋祁孟看到记忆里魂牵梦萦的女子朝着自己走来,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全然没有刚刚的从容。
地上的老妇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尴尬地抱住右腿,“那是我记错了,是右腿,右腿。”
明姝柔声道,“大娘,您若是受了伤,便由我家护卫护送您下山救治,医药费全由我明家出,另外,还会给大娘十两银子补偿。”
“再多,恐怕就要去官府让县官大人定夺了。”明姝收敛了神色,厉声说道。
“嚯,这是明侯爷府上?”围观的路人小声嘀咕道,“这大娘可真不长眼,这样的人家也敢讹。”
地上坐着的妇人面色变幻不定,听了路人的议论,还是狠下了决心,点了点头,有总比没有好,“多谢这位小姐。”
拿了钱的妇人,匆匆钻入人群,消失不见,而路人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开。
徒留宋祁孟呆傻地站在一旁,明管家上前道谢,“多谢公子仗义执言!”
宋祁孟猛地回过神来,摆摆手,“没有没有,都是宋某该做的。”
待到明管家告辞离去,他不由得抬头看向
重新进入马车的明姝,接着又刻意转过了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这登徒子,竟然盯着明姝小姐看,真是无耻!
宋祁孟在心里暗自唾骂自己,等到许久以后,他才敢重新抬头看向朝着山顶离去的马车背影……
马车里,明姝接过绿柳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抿了一口,“祖母,没想到,还有人能替咱们仗义执言。”
绿柳不经意地说道,“小姐,刚刚那书生好眼熟,啊,我记得了,这不就是我们刚进定州城救下的那呆书生吗?”
明姝回想了片刻,果然将两人对上,“那还真是有缘。”
说着便将来时遇到的事说给祖母听,老夫人听了,点了点头,“这少年,心性不错。”
等马车行到山腰,看到那巍峨壮观的书院门坊,明姝好奇地问道,“祖母,我在京城便听说祖父的白鹭书院名声极好,经常有大儒坐阵讲课,是真的吗?”
老夫人点头,不由得想到明姝从京城来到定州,这学业可不能落下,自己可以教着管家,女红之类,只是这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还是得请到正经的老师来。
老夫人朝车外问了一句:“我听说,安阳崔氏的青山居士这几日会来白鹭书院游学讲经?”
景姑姑忙回答道,“是的,老夫人,恐怕明日便会进入定州城。”
“好,让明靖请人将青山居士好好招待着,老身明日上门拜访。”
“是安阳崔氏的青山居士呀!”明姝听到这名号,有些吃惊。毕竟大儒们都喜欢远离喧嚣,四处游学拜访,提升文学造诣,甚少来京城。
当今圣上又是崇拜文学之人,不愿以强权逼得大师们进京侍奉,所以像如今这样,离当世有名的大师如此之近,还是头一次呢。
“是呀,祖母拜托他来为我们姝儿讲经。”
“多谢祖母”,明姝听到这里,连眼睛都亮了几分,但是又有些担忧,“只是要劳烦祖母为我奔波了。”
“傻孩子,这可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崔长卿是你祖父至交好友,你祖父生前和他相交甚深,想来请他来教导你,他必欣然应允。”
听得祖母如此说,
明姝便不再提起,只要一想到日后可以得到青山居士的教导,心头便雀跃起来。
等下了车,见了这漫山遍野的梅花,也没吸引得了她的全副心神。
第二日,老夫人就递上拜帖,着人准备了贺礼,登门拜访崔先生。
等见过崔长卿,两人寒暄了片刻,老夫人便提到想让孙女接受他的指导。果然,崔长卿听说是好友的孙女,立马答应下来,说是每旬休沐,便会来府上叨扰。
白鹭书院甲字班里,众学子都正襟危坐。院长正在台前介绍本学年来书院游学讲经的老师,赫赫有名的青山居士。
青山居士崔长卿坐在上座,扫视了一眼众学子,抚着胡须,点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少年郎最有朝气的年龄。如此,我便来考一考你们。”
崔长卿提笔,写下一字,让书童举起来给众人观看,并问道,“此为何意?”
众人抬头看去,皆皱眉不语。这是何题?大大的纸上只有一个“二”字。
这题目也太难了吧,古往今来,多少名家名篇,如何能记得这单单一个“二”字?
宋祁孟低头思考片刻,豁然开朗,朗朗回答道,“先生。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1】
崔长卿不动声色,但眼神却透露了他内心的欣赏,“哦?此为何意?”
余下众人在宋祁孟说出那句论语之时,都恍然大悟。再看回答问题的人,宋兄,宋祁孟是也。难怪,难怪!
宋祁孟接着崔长卿的提问,文思泉涌,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让众人又一次惊叹,崔长卿也不住地点头,嗯,此子不错,文思敏捷,善变通。
观察了宋祁孟一段时日的崔长卿,起了爱才之心,在施院长的撮合下,郑重地将他收入门下,自此,宋祁孟便成了青山居士的得意弟子。
这日,宋祁孟抄完书,沿着书院慢走,锻炼身体,为日后科考做准备。
“宋公子。”
宋祁孟停下来,见到青山居士的书童,
叫住了自己,疑惑地问道,“子墨唤我何事?”
“先生下山前,曾关照我告知宋公子,他这月都会待在山下,宋公子文章写好,若有疑问,可下山通知侯爷府门房,先生自会在兰庭湖畔等您。”
“好的,多谢子墨告知。”
宋祁孟送走子墨,心里回想着刚刚听到的兰庭湖畔四个字,种种滋味泛上心头,不知能不能见到明姝小姐,想到这里,宋祁孟在内心狠狠地唾骂自己,你这登徒子!
“主人,想见到明姝小姐不好吗?为什么宋祁孟觉得自己登徒子呀?”懵懂的花念实在搞不懂人世间的种种。
“好呀,当然好,他这种呀,就是口嫌体正直,别看他现在这样唾骂自己,等真的见到,不定有多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