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开学季。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还算宽敞——相对来说。
王安全爬上爬下收拾好东西后,已经出了一身汗,第一千零二十四次下定减肥的决心。
第二个进宿舍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小伙,一进宿舍就字正腔圆地说了声“嗨,兄弟。”
王安全当时就疑惑了,调动起英语细胞询问外国友人为什么不住留学生宿舍。
“我有八分之一的犹太血统,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和德国佬呼吸一个房间的空气,”对方可与播音腔相媲美的汉语直接就把王安全镇住了,“而且我想深度学习一下汉语,所以我申请调了宿舍和班级。”
王安全不再用英语与他交流:“我觉得你的汉语不需要学习了。”
“不不不,我现在的汉语水平只是基于一些书本上的学习,并没有真正进入汉语环境。”金发小伙道:“我觉得我的语调很生硬。”
王安全:“你知道吗,你现在可以去主持新闻联播。”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新闻联播,这反而是我不够熟练的表现。”金发小伙道。
寥寥几语间,王安全已经确认了自己这位室友有着惊人的语言天赋,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毕竟,在这样一所学校里,什么样的天才都有可能出现,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卑微的,老老实实高考考进来的平平无奇的学生而已,满分750,他用尽浑身解数,还是只能止步于690,没能达到700以上。
——也不知道剩下的两个室友又是何方神圣。
而金发小伙的目光在剩下的三个床位里游移不定,似乎陷入选择困难的境地。
就在此时,门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王安全循声望去,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卫衣的漂亮小孩倚在门框上,王安全语言水平有限,不大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可能就好像一个习惯了普通画质的人,忽然切到了高清模式——没来由地,王安全心里想的就是“小孩”这两个字,其实门边那人身量并不矮,甚至放在人群里能称得上高挑,但就是有一种小孩的气质,像个刚出窝的小兔子,他估计年龄最多不超过十六岁——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可能是未来室友的家属,弟弟什么的,第二反应,自己可能遇到了传说中的跳级狂魔。
只见那小孩笑盈盈望着金发小伙:“兄弟,打个商量?”
小伙也眼睛一亮,问:“什么商量?”
“那边,”只见他指了指房间一侧连着的两张床:“这两张都留给我好不好?你睡那边。”
金发小伙俨然已经七荤八素:“当然可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我肯定见过你。”
那小孩只是抱臂笑,不说话。
王安全:“?”
外国人交朋友都这么热情的吗?
他问:“你一个人要睡两张床?”
“不是啦。”那小孩藏在门外的半张身子往外移动,右手居然又拉了一个人出来。
王安全又是一惊。
那人比小孩高半个头,穿着和他同款式的黑色卫衣,因为同样是漂亮得出格了,又穿了一样的衣服,乍一看像双胞胎兄弟,王安全眯着眼试图再加辨认,没想到对上清冷冷一双眼,刹那间觉得很虚无,分清了这俩。
白衣服小孩笑道:“我俩从小睡一张床的,分开可能睡不着,所以想靠着。”
王安全顿时领悟了个中真谛:“你们是兄弟啊。”
“不是呀,”小孩说话带点自然的鼻音,有点像撒娇,“好朋友。”
王安全深以为然:“那你们关系还真挺好的。”
他扫视房中三位室友,心中逐渐浮现猜测,外国友人有超凡的语言天赋,估计是来学文科的,而刚来的这俩长得也太出挑,可能是靠脸进来,学点艺术。这样一想,他心中大喜——果然只有我是一个有真材实料的理科生。
正在沾沾自喜,忽然听到那外国小伙路易斯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俩!”
小孩道:“我也见过你。”
“IMO见过你俩,你金牌,他银牌对不对?不过好像更早一点,我去集训队玩的时候就见过你们了。”
小孩道:“你也进了IMO决赛,但是是去打酱油的,你是搞计算机竞赛的,去年的金牌了。”
外国小伙道:“是的。哇,你们两个,好变态的。听说你只空了一问,他空两问。”
“那个是空着玩的,”小孩抱臂懒洋洋道,“我想让他拿金牌,就空了一问,结果他比我更狠一点,给我空了两个。”
说这话时他就瞅着那人笑,那人也看向他,说来也奇怪,这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就像个冰雪雕成的美人——无机物,但就在看向那小孩的时候,眼角的弧度柔和些许,仿佛一下子化了一样,有了点儿鲜活的烟火气。
王安全:“???”
他听到了什么???
这里混进了三个什么奇怪的生物?为什么把奥林匹克竞赛拿金牌说得像喝凉水一样容易?
好在这个三个人的叙旧只是点到为止,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们作为室友,进入了互通姓名的环节。
作为第一个到宿舍的人,王安全先道:“我叫王安全。”
那白衣服小孩就眼睛一亮,坏兮兮地笑了笑,扬了扬下巴:“好巧,我叫林算法。”
然后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他跟我姓,叫林代码。”
然后,就见那金发小伙对着天花板沉吟一分钟:“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我叫赵架构!”
王安全总觉得他们在诓他,但他找不到证据。
他还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但他也找不到证据,刚刚入学的他对计算机一无所知。
很多年后,有人问王安全,你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抉择是怎样做出的,他如实回答:“这个抉择是由我的父亲在为我起名的时候做出的。”
2.
赵架构最近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好室友,王安全,有点不大对劲。
“安全,”课间,他看着自己愁眉苦脸的好友,耐心询问:“你最近怎么了?”
“你好像不大高兴。”
“你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了吗?”
“或者是你的感情遇到了问题?”
一连串的询问下,安全终于道:“正好,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赵架构大喜:“快告诉我。”
只见王安全打开了学校论坛的网址,赵架构不解其意,直到王安全一番操作之后,在其中找到一个隐蔽的板块入口,这个子论坛的名字叫“东浔”。
赵架构挑眉。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系列以感叹号为结尾的帖子。
“报,东浔一起去图书馆了!!!”
“宿舍楼下拍到两个绝美背影!!!”
“我眼花了,有没有显微镜姐妹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牵手???”
“东浔szd,是假的我期末挂十门,有图为证!”
赵架构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这太不像话了。”王安全道。
“嗯。”赵架构附和:“太不像话了,在我们还是两条可怜的单——”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王安全继续眉头紧锁道:“他们两个最近一起研究算法入了迷,喜欢结伴逃课,夜不归宿,还想彻底搬出去住,这只会让这种流言愈演愈烈。”
赵架构察觉到些许不对,道:“你学会用成语了,不错,但——”
话未说完,又被王安全打断:“他们两个的友情很珍贵,任由这种传言流传下去,说不定他俩会感到别扭,然后疏远,这是我所不想看到的。”
赵架构:“?”
他一时没有接上王安全的脑回路。于是他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王安全:“他俩得在同学面前澄清一下他们的关系,现在的小姑娘们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我觉得并不好。我还加了一个他俩的CP群,你知道她们信誓旦旦说什么吗,说他俩肯定睡过了。我非得把他俩拉进那个群,让他们看看他俩的友情被歪曲成了什么样子。”
赵架构:“……”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教室里人多眼杂,所以他轻轻拍了三下王安全的肩膀,默默离去了。但当天凌晨三点,王安全睡得不省人事,让他很失望。
很多年后,有人问赵架构,你的好友王安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如实回答:“他是一个迟钝的人。”
3.
在这个城市里,霍老头并不算一个富裕的人,他所有的,不过是五十套房产而已。对标那些动辄几十栋楼、几个小区、几万平米地皮的巨富,他就像一条黄河鲤鱼遇见了北海巨鲲,不能望其项背。
——但好在他是一个老头,一个没有什么物质追求的老头,所以也没有什么庞大的野心。单单每天查房、收租、核查房客人品这些事,已经让霍老头感到了巨大的幸福,他在物质层面上已经得到了满足,剩下的,就是寿命上的追求了。
由于一些房屋租赁交易,霍老头认识了青城山景区的负责人逍遥子道长,他们二人结为知己,每天畅谈一些养生之术,很是快活。有一天,逍遥子道长告诉霍老头,世间万物因果相生,要多种一些善因,以后才能多多收获善果。
这句话触动了霍老头,他觉得自己该去做一些不想做,但有意义的事情了。而机缘来得非常巧,他那天恰好去朝阳小区查房——这里的房客是四个年轻小伙,他们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从不乱搞男女关系,更别说长得还很标致,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每天聚在一块敲打电脑,一看就没有什么前途,霍老头怀疑他们毕业于什么什么技工学校,所以打消了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其中之一的念头。
但是,四个小伙每天修电脑维生,也挺辛苦,听说还搞了什么什么公司,资金有点困难。霍老头结合好友的逆耳良言,决定给他们投资二十万巨款——这可是他一年收入的二百分之一。
小伙子们非常高兴,并拿出百分之五的股权报答了他,喊他霍爷爷。当然,霍老头并不在意这小破公司的百分之五股权,他所高兴的是自己慷慨了一回,这辈子的善因应该是结够了,今年的体检报告肯定一切正常。
很多年后,有人问帝都巨富霍青山,到底是什么东西驱使着您慧眼识人,投资了银河这样一个当时微不足道的公司。
霍老头本想如实回答,但最后还是对答案进行了一些美化:“因为身为长辈的睿智、慈祥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