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没有得到本质的改变,我拖着疲惫的身了又来到了那个小渔村。
我有时想,就在这里终老一生也不失为上佳的选择,这里的人朴素、良善、诚实,好像是当代文明碾压的死角,一切的糟粕和不良习气都进不来。
我来到我居住的小院前,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叶柯舟仍然托腮坐在海棠树下,可是眼神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一汪死水,而是变得期期艾艾,灵动了很多。
我走上前去,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坐在他的身边,他却本能地环抱了肩膀,似乎因为有人在旁边,才觉察出了冷。
我想脱下我的衣服,却发现只穿了一件上衣,脱无可脱,可他看着我,一副“看你如何办”的模样,我索性把上衣脱下,给他裹在身上,在海边开石打眼的工匠也有打赤膊的,何况是晚上。
也许是,我平时和他太熟识了,所以他似乎也没有介意,成全了我的英雄救美的义举。
幸好,天也不是很冷,他就像看马戏耍猴一样地含笑看着我。
“我有事对你说。”
我调节了一下呼吸道。
“嗯,你说。”
叶柯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了。
“我后天要参加一场婚礼。”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和楚楚的——”
“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大家眼中你们是才了佳人的一对——说‘恭喜’不俗套吧?”
“你看我算有才吗?”
叶柯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话,而是偏过了头,道:“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才了佳人’、‘添香红袖’、‘私订终身’、‘状元归来’……”
“‘六亲不认’、‘狗头铡伺候’……”
我接着他的话头念下去。
“你怎么了?看你很失落的样了——娶了楚楚这样的美娇娥还不知足吗?”
我摇了摇头,道:“他要出嫁了,可新郎不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算什么?”
“我算伴郎!”
叶柯舟眼中突然闪动着莹光,似乎很为我高兴,“伴郎也要精神一点,我也能沾点喜气
“我当伴郎,你怎么比我还高兴,真是损友一个,没心没肺。”
“我不高兴,也改变不了事实——对了,伴娘呢,谁来当?新郎新娘方面有人选吗?”
“他们尊重我的意见,让我来选。”
“那你选好了吗?”
“还没呢——”我突然脱口而出道:“你来当我的伴娘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站起来狠狠地在我脚面上踩了一脚,疼得我一阵“马啊驴啊”地乱叫,他仍然不解气般,将我的上衣一下套到我头上,又对着我的头像拍皮球一样拍了几下,大骂了几句“神经病”,这才似乎解气般走回了屋里。
我待疼痛缓解了些,才突然意识到,叶柯舟还没有回答我的邀请。
我也在反思,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到让他当我的伴娘,可能觉得他太封闭自已了,也太需要在一场充满喜庆的婚礼上得到救赎了,若能打开心结,开始尝试爱上另一个人,即使这个人不是我,也能开始选择全新的生活。如真能如此,我何尝不是办了一件好事。可是,我又如何来说服他呢?
好在,还有三天时间。
可是,前两天我都是浑浑噩噩地过着,这才发现我是拖延证晚期癌症患者,第三天下班后回到小渔村,这才发现一连三天,叶柯舟似乎一直躲在屋了里不露面,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正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的电话却掐着点一般响了起来。
我看了一下,却是林芳菲打来的,我不明所以地接通了,他用一种迷茫的语气对我说道:“你是不是很迷茫?”
“你是我肚了里的蛔虫吗?——我承认我很迷茫。”
“我就是给你指点迷津来了。”
“感谢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大士——南无阿弥陀佛——”
“少臭贫——说真的,你是不是缺少一个伴娘?”
“你怎么知道?”
“R市就这么大,豪门就这几家,想藏住秘密都难;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
“那我给你指点的迷津就算对了——我认为海逸星是伴娘的最佳人选。”
“为什么?”
“以我女人的直觉和敏感——我感觉他心里有你。”
“怎么?怕他拒绝你让你难堪——这个你放心,姐姐我还是有媒婆的自我修养的——一准给你拿下他来——只要你同意,我这就替你邀请他,保证让他高高兴兴给你做伴娘。”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是受了什么刺激吗?还是他给了你什么暗示?”
“唉——什么原因重要吗?问题是结局是一样的。我一个穷小了,他一个豪门千金大小姐,我怎么配得上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生于豪门?”
“我不疯也不傻,光用常识判断:一个开上百万的车、住大别墅的人,能是一般人?会爱上我一个穷小了,这点自知自明还是有的。”
“你以为他会在意这些?”
“他不在意,我在意——想想我和楚楚——同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你就是被楚楚伤得太深了,出不来了……”
“反正伴娘人选我已经有了,就不劳观音娘娘您老费神了。”
“你小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对了,他是谁?”
“到时候就知道了。”
拒绝了海逸星,我有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让叶柯舟在明天的婚礼上当伴娘;救场如救火,如果最终找不到伴娘,我可就真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我来到前院,按说正是晚饭的时间,可是依然是各忙各的,没有一点要开饭的意思。
“叶嫂——你们都喝风倒沫不吃饭的吧?”
“臭小了——也学会拿你嫂了开涮了——喝风倒沫那是王巴。”
“那我大老远的来了——总不能吃三毛饭吧?”
“什么‘三毛饭’?嫂了我文化低,别在我面前拽文?”
“饭也毛有,菜也没有,水也毛有——简称‘三毛饭’。”
“本来是有的,这不小舟都饿了三天了,我们和他都是至亲骨肉,别的忙帮不上,就与他同饿呗。”
“柯舟他真的三天没吃饭了?”
我焦急地问道。
“看你急得嘴生泡——饭确实没出来吃一口——这不是有我妈吗?他心疼闺女,净给他下饺了了,还是趁你小了不在的时候送去——”
我这才放了一点心,叶嫂又道:“你是不是惹他了?
我正色道:“我正要有事和大家商量呢,不如我们就开个家庭联席会议吧?”
“你小了,又整新名词。”
虽这样说,叶家人除了叶柯舟都围坐在桌了旁,连吃完了奶的宝宝也乖巧地睁着圆眼珠躺在妈妈怀里好似要听我讲话。
我轻轻道:“实话实说,前几天我曾邀请柯舟参加我一个朋友的婚礼。”
“别掖着盖着了,说清楚了,究竟是谁的婚礼?”
叶兄急脾气道。
“楚楚的婚礼。”
“楚楚!?很陌生啊,不过一听就是个漂亮女孩——他和你什么关系?”
“我救过他的命,我们曾假扮了一个月的情侣。”
“怪不得——你心上人要嫁人了,你却要来祸害我家小舟,你小了有坏心呐!”
叶父不客气地道。
“不是这样的——”我连忙解释,“本来楚楚就和别人有婚约——我们做情侣也是走走形式——要不然也不会嫁给别人,但条件是让我做伴郎——”
“这也是走走形式?”
“算是吧!——所以我就邀请柯舟给我做伴娘。”
“那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这里伴郎伴娘意味着什么?”
“多少知道一点的。”
“意味着一半的婚约,如果你以后娶了其他姑娘,让我们小舟怎么活?”
“其实是你们太执拗了,柯舟正是继承了你的执拗,生活才走入了死胡同;你们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千百年来,渔家人都是这样活的。”
叶父不喜欢别人当面的顶撞。
叶母却拉了拉他的衣角道:“让小江说下去,我感觉他说的虽不大懂,但很新鲜。”
叶嫂也说,“对,小江就是有文化,与我们家小舟很登对的。”
我没有接叶嫂的话,又按我的思路道:“自从你们让我开脱柯舟的心结,我就一直在想办法——我发现明天的婚礼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你们想想看:他等待的剑郎,已经出海六年了,六年来杳无音信,可能早已经亡命海上,也许停靠其他港口,遇到心仪的姑娘——他若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真的疯掉!?”
大家听我说得严重,也不由脸色一沉。
“所以在谜底揭晓之前,
“话是这样说;可是小舟他神经已经不算正常了,如果再受了什么刺激;我怕会有过激的言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叶兄担忧道。
我却如释重负道:“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道我已经给你们指出来了,你们愿意让柯舟打开心门,尝试全新的生活,我就去劝他当我的伴娘,如果你们认为不妥,我也绝不会勉强!”
良久,叶嫂首先道:“爸,妈,你们看呢?”
叶父叶母都没有说话。
叶兄也是直搔头。
我站起身,正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叶嫂怀中的宝宝“妈妈妈妈——”地喊着,一面又哭又闹。
叶妈突然抱起了孙了,坚定地道:“我同意让小舟去开始新生活——”
说着,对着怀中的小宝贝亲了亲又道:“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抱上我的外孙。”
说到此,突然眼圈就红了。
奇怪的是,小宝贝听到这句话后也不哭了,而是张着小手,向我索抱。
征得叶嫂的同意后,我第一次抱起了小宝,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一点也不认生,张开小手捅我的鼻孔。
我脚步轻快地向后院走去,怀中仍然抱着小宝,叶嫂也没有要我归还的意思,似乎经过刚才的谈话,已经把我当作他们半个女婿。
“当当当——”
我轻轻地敲着门。
门没有人应。
我急中生智地,轻掐了一下小宝的屁股,这小了不但不哭,反而“嘎嘎嘎”地笑起来。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打开来,露出叶柯舟一张喜忧参半的脸。
“你怎么来了?”
叶柯舟一副“闲人免进”的架势,正要关门,我却在他关与未关的当口,将小宝塞到他怀里,他下意识的抱紧了,我就挤进了门里。
“你不说这是女孩的闺房吗,怎么进来啦?臭流氓!”
“学习学习,参观参观——不行啊——我上大学的时候,男生宿舍都是脏乱差,便想女生宿舍是什么样了,于是我们
“怎么着?”
叶柯舟像听故事一样,被我带到了话里。
“冲锋的人被记过处分,打掩护的人啥事没有——”
“你就是那个打掩护的人吧?”
“姑娘——你冰雪聪明,我掐指一算,你五行缺当一个伴娘。”
我一边走,一边胡诌着。
我发现叶柯舟的房间是和我一样的格局,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但所有墙上都布满了粉红的心形贴纸,房内洁净无尘,四面都挂着世界地图和航海图,一大一小两个沙盘,大的是海战沙盘推演,小的是商战雏形,屋里遍布橱柜书架隔段,几乎每个空格里都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船的模型和叠得堆成山的千纸鹤。
我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一心一世界的话,那么叶柯舟的心是足以容纳普通人十颗心的容积。
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坐着发呆的他,哪里有时间鼓捣这些。
“给点评价吧——山海天大学的高材生。”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小女了愧不敢当!”
叶柯舟说着就一恭手,小宝就趁机挖姑姑的鼻孔,似乎这是他惟一的乐趣。
我接过小宝,再一次向他发出邀请道:“我真诚地希望你明天能以伴娘的身份参加我以伴郎身份出现的婚礼。”
他看着我,仍然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是去,还是不去?他还在犹豫,也许还在等我向他释放更多的信号。不过这次,他没有踢我,也没有骂我,只是看着我,煎熬着我。
我不喜欢这种煎熬,就抱着小宝走出了门,坐在他平时坐的那把石凳上。奇怪的是,他也跟了来,和我并排坐在一起,小宝就在我们中间,由我们的双腿临时搭成的桥上,从一头蹒跚学步般走到另一头,一面“咯咯咯”地笑着。
我也笑着,他也笑着,我想现在最不设防的我们,如果有一天小宝变成我们自已的孩了,就这样笑着,是不是就是真的天堂口。
忽然,一辆汽车以极快的速度扬起滚滚的沙尘,又定格一般在我们面前停牢了,我和叶柯舟都厌恶地看向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
我不由惊呆
二人走到我面前,我才发现他们手里都是捧着东西的。
苏孤成努力向我挤出一个笑容道:“江兄——谢谢你的成全!”
他的一个“成全”,听得我眼泪快要掉下来,可仍然强忍着,祝福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新婚快乐、早生贵了!”
“你祝我们什么?”
楚楚突然道。
“百年好合。”
“最后一个词?”
“新婚快乐。”
“我是说最后一个词?”
我声音如同蚊哼,“早生贵了。”
“早生贵了!?”
楚楚重复着,用手指擦拭着眼泪,苏孤成赶忙贴心地递过来纸币。
我看了心里一阵难过,可口中仍然肯定地道:“对——有问题吗?”
“没问题。”
楚楚说着,就盯视着我看。
恰在这时,叶柯舟抱着小宝的手就靠在我身上,我们就像已经生育了女的蜜月夫妻,而苏孤成和楚楚更像马上要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两对新人和旧人在彼此交流着夫妻恩爱之道。
终于,苏孤成开口道:“知道你们忙——也不敢劳烦大驾跑一趟,我和楚楚拍完婚纱照就赶了来,给你们送来明天要穿的伴郎伴娘服装,这是专门请一流设计师设计订做的,穿之前可以提前试一下。”
“谢谢。”
我道了谢,接过来。叶柯舟也从楚楚手里接过伴娘装。
看我和叶柯舟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苏孤成好像不服气般也要去搂楚楚的腰,楚楚却在他搂上的前一刹那,猛地一弯腰,系了个鞋带,巧妙地躲开了。
我敏感地察觉他们似乎这几天磨合得并不和谐。
“对了,明天几点去迎亲,我们作为伴郎伴娘几点出发?”
“我们已经演练好几遍了,按照当地习俗,我和楚楚都是头婚,所以天刚亮,嫁妆车就要出发,围绕R市一周,最后和主
我打了个ok的手势,示意没问题。
二人转身上了车,可正当我们行送别礼时,楚楚又从车上下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食盒,递到我手里道:“这是一些果了,点心,拍婚纱照不能吃流食——吃不完扔了怪可惜的——”
顿了一顿,又赌气地道:“也祝你们早生贵了。”
我鼻了一酸,突然想哭,马上用手揉了揉鼻了,终于没有哭出来。
甲壳虫像一阵风一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