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林借书的事,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宋氏很大方地允许她借走那些关于北平风土人情、衣食住行的杂书,但不同意她将有关北平城与燕地历史的书籍拿走。
杂书在宋氏看来并不太重要,拿来消遣是无妨的。但关于历史的书,那是经史子集的一部分,只能在二房宅子的前院翻阅或抄录,不能带出二房的大门。
谢慕林猛然惊醒,她是从小就习惯了看书、买书的人了,在现代社会,一般的书根本不值钱,除非是非常重要的学习资料或者名家名作,其他书在她看来都是寻常事。可在现在这个时代,书籍还是十分贵重的。宋氏是书香门第的女眷,当然会十分珍视家中的藏书。
谢慕林察觉到,自己之前烧了几本买来的“被虫蛀了”的旧书,对于书的态度可能有些轻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宋氏的不快?
还好宋氏一直都是态度轻切地与她说话:“那几本书写的是国朝历史,外头已经不容易找到了。若是带走了,万一族中有别的族叔伯、族兄弟来借阅,却找不到书,那可怎么办?只管带着那几本闲书走就是,那些书,他们做书生的一般不会看的,自进了我们家的大门,也就只有梅珺姑姑与沅沅表妹曾经翻看过罢了。等三祖母的病好了,回家来,再来我这里借那几本书看。若有看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谢慕林只能乖巧地应下,便带了两三本闲书,与母亲一道告辞离开。
她心里暗想,以后恐怕不能再随便找些破烂旧书回来做幌子,烧了充作书房空间里那些资料的“出处”了。她抄录下来的东西也没多少,将来还得继续想别的办法掩饰才行。
坐船往老宅去的时候,文氏因为昨儿晚上一直有心事,没睡好,这会子便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谢慕林也不去扰她,翻开刚刚借来的闲书,看了几页,心里顿时一喜。
这本虽然是闲书,但因为说的是北平城的风土人情,也顺带提了提这座城的历史,前朝时如何,燕王朱棣坐镇时如何,朱棣之后从皇室入继的燕王朱允炯如何,北平城的建设工程,就是在朱允炯手里结束的。据说他按照永乐帝的图纸完成了城市与王宫的大体格局,虽然因为成本以及规格等众多原因,未能将图纸一五一十地在现实中呈现出来,但城中街区划分、道路名称、官署分布等等,都是照着永乐帝生前意愿进行的。
为了完成这项工程,朱允炯几乎把永乐帝生前给他留的私房钱都花光了,连燕王府的收入都花了不少。他在燕王任上那几年,日子过得相当朴素,除了军费不打折,几乎是能省则省,而且所有花销都是优先从自己省起。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北平城的建造上,军事上倚重燕王府本来重用的武将,行政上也不会插手燕王府本来的文臣的工作,好象除了经营产业生财,与花钱建造北平城以外,什么都不做。成亲、生子,都一切从简。等他把北平城建设完成了,他人也快死了。
这本书的作者对朱允炯的品行十分推崇,认为他虽然是被仓促过继到燕王府的,却时刻不忘对皇帝生父的孝心,对燕王府一脉也很敬重优容,是位难得的仁孝君子。而当时在位的宣文帝与徐太后没少打压朱允炯,在作者看来,这定是有奸邪在朝中向宣文帝进谗言之故,感叹为何没有正直臣子向皇帝说明真相?
作者肯定是北平人,性子还有些天真,他八成没有离开过北平吧?很可能也不是官宦世家出身,否则怎会看不出来?宣文帝打压朱允炯,哪里是听信了谗言?分明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曾经的皇位竞争对手呀!谁叫永乐帝在世时最喜爱的皇子就是朱允炯,差一点儿就把太子给换掉了呢?
谢慕林翻了翻书后面,发现作者一点儿都没写朱允炯去世后发生过的事,便知道他定跟这位燕王是同时代的人了。这本书是手抄本,并非印刷本,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宋氏是从哪里得来的。
书中关于北平城历史的内容不多,后面大体形容了一下城中的格局,果然就跟谢慕林所了解的历史上的北京城一样,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几个重要的商业区也跟她所知道的一样,那些大的寺庙、道观的位置不变,皇城格局也差不多,几个本该是王府的地方,好象成了高官显宦家的官邸,又或是燕王府建造来与民同乐的公共花园。
后面还有北平城的风俗,什么节日有什么习俗,做什么活动,吃什么食物,各种规矩,清清楚楚,详详细细。这个年代分明还没有女真入关,但北平城里的风俗,却明显地带上了清朝的味道,只是这个年代,城中没有满人,也没人说满语,却有几家带有燕王府印记的饽饽铺。
谢慕林感叹不已,她怀疑永乐帝很有可能就是老北京人,穿越之后思乡太甚,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但想到他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也挺可怜的。谢慕林不打算评价太多。
船很快就到达了谢家湾的老宅。谢慕林跟着母亲文氏下了船,站在码头上时,发现那个小小的木码头似乎牢靠了不少,好象被人修整过了。
前来迎接的马路遥夫妻向文氏禀报,后山那处小砖窑已经收拾出来了,由于采买了一小批用来修整老宅的木材、砖石等等,考虑到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原材料会运送到谢家湾来,那个破旧的小码头实在太不可靠了,万一哪天塌了怎么办?所以就拿现成的材料稍稍加固了一番,眼下码头比先前结实多了,可以用很长时间。等到老宅修整完毕,他们再重新修码头也不迟。
这是老成之举,文氏自然不会反对,谢慕林也只有叫好的份。文氏听说谢老太太还未醒来,便命善姐取了给下人们带的月钱与奖赏,进门后先嘉奖了留守在此的男女仆妇一番,还把珍珠与何婆子先后叫过来,着重赏赐,以慰劳她们这些日子的辛苦。
等下人欢欢喜喜地散去,文氏方才小心翼翼地问留下来的珍珠:“老太太这会子可醒了?”见对方点头,便咽了咽口水,再问,“那老太太昨儿晚上睡得如何?眼下心情可好?病情可有起色么?我想带着真姐儿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不知道……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