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太宗皇帝夏侯昭封王就藩之地。
从人文角度而言,幽州与夏侯氏祖地的晋州有所不同,幽燕民风彪悍,好武嗜斗,且自幼练习骑射,故多有勇健男儿,大靖数支精锐铁骑都来自幽燕。
从地理上来讲,曾经作为上古九州之一的幽州东起辽东,并延伸至高丽中部;西至定襄、晋州;南至沧州乃至冀州等,向北,则毗邻谟北草原,直逼草原王庭。
可惜,自当年前燕覆灭后,中原疆域一度丧失漠北以南所有草原,包括定襄郡都被云霄夺去。
而幽州,也从曾经的燕云十六州,变成幽燕两三州,大半疆域沦为北虏肆虐之地。
自定襄以北的疆域落入云霄手中后,大靖牧场便渐渐南移,因为幽州多平原,土地肥沃,草长马肥,故而大靖战马多有此地所产。
太祖夏侯渊、太宗夏侯昭时期,北地乱象频生,北虏、杂胡、东洋、西鬼等诸夷蛮狄鱼龙混杂,或割据一方,或鸠占鹊巢,亦或者趁火打击,趁乱生事,这一时期,幽燕本就遭受改朝换代影响,官方威严降至最低,又兼幽燕男儿尽皆骁勇,马健地肥,毫无意外的就诞生了诸多马贼、野匪军、打草党以及绿林好汉。
当然,毋庸置疑,自太宗皇帝执掌帝玺、履极登基之后,幽燕贼寇匪患便被官军悉数荡平。
可荡平,却并不未意味着根除,何况匪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短短不过二十年,幽燕这片堪称四战之地的百里沃土,便相继诞生了数支势力强大、实力强劲的马匪与贼寇。
这些贼寇远则藏匿于深山密林,近则化整为零,潜伏于郊野县乡,窝于山村农夫之家。
甚至还有大胆者,竟敢与地主豪强暗中勾连,和高门大阀暗通款曲,以弯刀换粮食,以“赋税”抵人头,胁迫地方官府屈服。
距离雁门关以东五十里外的高坡上,夏侯淳等一行数人登高远眺,凝视着绵延不尽的巍峨山脉,那是清凉山,是识蝉和尚心心念念想要建庙立寺的地方。
可惜而今被道门占据,让识蝉徒之奈何。
夏侯淳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烟与张明月赫然在内,甚至就连姚崇都来了。
宋小婉伤势过重,夏侯淳本意是将她安置在雁门关静养,但这妮子死活不愿意,醒来后便缠着郭融、张明月追赶她的太子哥哥。
无人知道,这位自幼父母双亡,古灵精怪的宋家大小姐心中究竟藏了多少苦楚与孤寂,要不然她以前也不会没事儿去敌视她们宋家的王氏府邸转转,美其名曰是代替祖父看看王老太君,实则她闲得发慌,自己个儿想要满城瞎溜达。
而自从宋老爷子宋翮上禀太康中枢后,还未等靖帝下聘书、问名纳采以及纳征等流程走完,便将宋小婉丢给了夏侯淳。
这位人老成精的致仕元老比谁都清楚,夏侯淳乃一国太子,未来三宫六院乃是必须,自家宝贝孙女若不能抓住太子的心,日后晚景必然凄凉。
可若是能与太子同甘共苦过,又加之情深意笃、恩爱有加,未来最低也是嫔妃之位,不仅婉儿余生无恙,说不定还能泽及宋氏后族。
当然,宋小婉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若非她倾心夏侯淳,宋翮也不会如此匆匆忙忙的将宋小婉塞给夏侯淳,真当他这位两朝三代的元老重臣没面子啊。
若他们不愿意,别说区区太子,便是皇帝来了都不行,譬如当年太宗大肆滥杀,触犯了九大世族的根本利益,与这些高门大阀闹得有点僵,致使夏侯氏的公主皇子,竟无一人与九大世族结婚。
后来鸿帝即位,多次释放出和解之意,并敕令地方对这些高门世族多施以宽仁怀柔政策,才两方破冰,关系开始缓和。
小姑娘生疏的夹着马腹,脆声脆气的喝马行至夏侯淳身侧,挺了挺娇嫩雪白的鹅颈,轻咳一声,给夏侯淳来了个歪头杀,“你不下去抚慰一下你的兵么?”
天心翻了翻白眼,“他们又不是傻子,惺惺作态跟真情实意是不一样的。”
夏侯淳笑了笑“小恩小惠感悟不了他们,这次之所以愿意跟着本宫,是因为我有平叛的大义,否则绝不会冒着被我那表兄抄家灭族的风险来镇边平叛的。”
他语气一顿,语气复杂地轻声道“在这些将士们眼中,守护好这片河山安宁永远是第一位。”
外侧的丁仲因肃然起敬,瓮里瓮气地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虽说叛乱的人有不少是朝廷官兵,但我敢拍着胸脯保证,我大靖国绝大不数当兵的人,最希望国泰民安,最喜欢我们背后的妻儿老小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好安生日子。”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
这些话,唯有经历过战乱的人,说出来才令人心生感触。
识蝉眼神飘忽,时不时瞟向清凉山,看似唏嘘慨叹,实则心理不断打着小九九,小算盘正打的飞快。
当初离开晋州后,上了一次清凉山,那时夏侯淳便承诺了一句‘江南四百八十寺’,包括而今被道门占据的灵山峻峰,都能成为佛门道场。
不过前提是他识蝉得时刻跟着,并替夏侯淳联络以白龙寺普济、赠宝高僧为首的佛门高手团,为夏侯淳保驾护航。
毕竟,夏侯淳可不想再被那萧晗宸杀一次。
同阶之内较量,夏侯淳来者不拒,可现在道门竟然不讲武德,直接以大欺小,那他就不能忍了,毫不犹豫的绑上佛门这杆大旗,来抗衡以玄宗为首的道门左翼极端势力。
身侧慕容烟一脸惭愧,“世兄,是我疏忽大意了,竟让那孙凤薇再次逃走了。”
一提这事儿,夏侯淳嘴角便抽了一下。
原来先前夏侯淳带领轻骑驰援雁门关时,但却不知雁门关具体情况如何,又加上情势紧急,间不容发,夏侯淳便先走了一步,将慕容烟、宋小婉以及郭融等人留在原地。
而郭融则承担起护卫之责,并看管住孙凤薇。
奈何百密一疏,这孙凤薇借着与慕容烟如厕的机会,给尿遁了。
事后郭融虽及时醒悟,竭力追赶上,孙凤薇竟一狠心,以废掉一臂的代价,施展了魔功,远遁而走,郭融擅杀但不擅擒,最终因为迟疑该不该辣手摧花时,让她白白遁走。
慕容烟极为愧疚,但心中又悄悄松了口气。
她心绪复杂,知道孙凤薇与夏侯淳有仇,理当诛杀;但又因其同为女子,不过及笄之龄便背上父仇家恨,身世坎坷,极其可怜,故而生出怜悯之意,心有不忍孙凤薇如此被诛。
如此,犹犹豫豫,心绪复杂矛盾,纠结婉转之下,终究让孙凤薇寻了空子逃走了。
但夏侯淳并未怪她,只是拍了拍慕容烟的手腕,温声笑道“为上者,不缺霹雳手段雷霆之心,唯缺慈悲心肠与宽恕之意,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刚愎自用、嗜杀成性。”
严格而言,慕容烟并非圣母心肠,她只是觉得与孙凤薇同病相怜,不忍心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若慕容烟生着一副铁石心肠,性格乖张狠厉,手段阴损毒辣,夏侯淳也不会真正放心,至少不会将这种人视为体己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仅好人喜欢良善之人,凶恶之人也喜欢良善,至少跟宽仁良善之辈在一块,不担心对方从背后捅刀子。
张明月与姚崇跟在身后,俩人间距似远似近,时远时近,看得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尤其是中年剑客郭融,抱剑环胸,暗暗鄙视的看了一眼姚崇,心中腹诽七尺男儿竟然如此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他恨其不争怒其无用的冷哼一声,直接勒马扯一边儿去了。
反倒是姚崇与张明月俩人,同时舒了口气后,又下意识相视一眼,继而很快移开。
患得患失中带着朦胧与神秘,故作正经中又藏着苛求与希冀,绷紧俏脸与故作镇定粗犷脸颊下,各自留着忐忑与紧张。
简直比谍战还要惊心动魄,比战阵厮杀还要小心翼翼。
天心淡淡的瞟了一眼慕容烟后,又对夏侯淳轻嗤道“你就惯着她吧,总有一天会给你惹出事儿来。”
慕容烟低下头去,有些不知所措。
宋小婉歪着头瞧了瞧俩人后,转头看向慕容烟,纯真灿烂的一笑“慕容姐姐不怕,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说完,她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小山丘,崩崩直响,又挥了挥小粉拳,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任何的虎虎生威,反而有些傻呆萌,超凶萌的那种。
这一幕,让天心不忍直视,这傻丫头,也就凭这份纯真,将夏侯淳打败了。
慕容烟螓首一抬,看着笑容纯净的宋小婉,她潜藏在心底的不适渐渐消散,犹豫了一下后,她给了宋小婉一个笑脸,柔声道“好,这话姐姐记住了,你也一样,以后谁要是欺负了你,尽管找我。”
天心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剑眉星目当即一挑“好,日后若让我知道谁敢辜负你们,我便一剑斩下他的狗头!悬于天阙之上,以儆效尤!”
声音凛冽,杀气腾腾。
连身下坐骑都下意识将马尾缩了缩。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仿佛是在摆明了说,负心汉这种东西,跟他们没关系。
只有夏侯淳脸色一肃,煞有其事、深以为然的颔首道“若叫美人负痴心,必然不当人子也。”
此时,山下战马嘶鸣,丁仲因、华元化领携的四千晋州军正在休整。
夏侯淳转头对王师立吩咐“给丁都督他们传令,整修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幽州!”
王师立肃然恭诺,正欲下去传令。
怎料,意外再次降临。
只见东北方烟尘四起,有铁骑东来。
斥候朗声高呼“报!云霄两万铁骑兵寇蔚州,蔚州刺史求援!请太子殿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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