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九大世族、八大王族世家,他们如同璀璨星辰般矗立在最为富庶的州郡,掌控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
其中,以太康萧氏、阆苑王氏为最,次席则以博陵崔氏、东燕姬氏以及范炀卢氏呼声最高,但奈何谁也都服谁。
大多数普通人只知道九大世族,却不知还有十八大文武公侯豪阀。
除去以‘门生故吏遍天下’的王氏为首的九大世族外,尚有弘农杨氏、陇西秦氏、东燕姬氏等十八大文武公侯豪阀,彼等或以掌控钱粮渠道横行诸郡,或以祖上军功称为关陇贵族,亦或者在乡野州郡一呼百应成为所谓的‘高门大第’。
大靖历经百余年,跟随太祖、太宗打江山、立功勋的文武公侯有的韬光养晦、行事低调,有的‘富不过三代’逐渐没落直至销声匿迹,有的则改头换面,以仕族代‘豪强’,晋升大靖世族之列,而有的,则选择另辟蹊径,意欲直达天听,剑走偏锋。
而作为曾经的公侯世家,弘农杨氏在太宗朝因参与镇压起义军,帮文帝‘助纣为虐’而被太宗清算后,实力大跌,堪称元气大伤,故在三位杨氏廷臣请辞、十余州郡大官罢免后,不得不从太康退居弘农老巢,默默的养精蓄锐舔伤口。
直至鸿帝登基,大赦天下,方才有多位部阁老臣重回中枢,然而却早已时过境迁,昔日风光亦是不再,最终不得不黯然致仕。
不过当年杨氏退野后,也并未彻底心灰意冷,他们除了再次谋求朝堂地位外,还想在走‘山上’路线,大力扶持家族子弟‘修玄入道’,成为‘山上人’。
在弘农、神都以及渭南等地谋求官职失败后,他们立马将弟子送人东都千秋观、洛邑纯阳观乃至太康玄都观等,以期跳出凡尘俗世,以‘仙人风采’逆袭反超。
可修道之事投入高、周期长、见效慢,无法在短期为杨氏带来强大助力,可谓是远水难解近渴,故而刚开始的激情渐渐被庸才、泯然众人以及大道难求等阻碍所消减,最终败兴而归。
虽说刚开始凭借杨氏底蕴也堆砌出了几个‘清丹’高手,可即便砸出几个‘清丹’又能如何,也只是杯水车薪,无异于大局。
但清丹不行,真人呢?可若想砸出几个真人,却是痴人说梦,毕竟号称‘超凡脱俗’的真人可非大机缘、大毅力以及大胆魄者所能成就,凭一个半路出家的弘农杨氏岂能逆天改命。
而没有真人坐镇的门阀,还能称之为门阀么?自然是不能的。
很快,杨氏的外强中干被人戳破,并且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杨氏毫无意外的没落了。
在鸿帝朝挣扎了二十余年后,随着老一辈、二代的相继逝去,弘农杨氏便彻底跌出十八大公侯豪阀之列。
这种衰颓情况,直到十年前一位杨氏真传的横空出世,方才被打破。
那人名唤杨伟君,此人幼年时被送入洛邑千秋观修玄学道,后因犯杀戒被逐出道门,并被弘农杨氏所唾弃,听闻此恶事发生后立马将其逐出族谱不止,还放逐汝南。
不过他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没被饿死不说,还被一个旁门左道修士收养,小命算是勉强活了下来,虽屡遭那道人折磨鞭挞,但也陆陆续续传了他部分秘诀功法,而后便撒手人寰。
而待那道人咽气后,杨伟君裹了层席子,将其草草埋入乱葬岗后,便将道人所藏积蓄、功法秘籍以及丹药法宝悉数搜出,远走他乡。
那年,杨伟君年仅十五。
十五岁,他人尚且或许还只是懵懂无知、天真纯善之时,他却历经辍学、被逐、犯杀戒、被踢族谱、弃养以及孤苦无依等苦难与折磨,走完了别人人一辈子才能走完的人生。
此后数十年,这位从弘农杨氏走出的少年,行走异国他乡,隐姓埋名,行事低调,不曾以弘农杨氏名号行事,也不曾以修士身份欺压良善。
直到十余年前,其在东靖南疆落脚,并与一女子倾心,即将谈婚论嫁时,却惨遭退婚,他上门询问,得知未婚妻被某王侯子弟看中,将其强行收入房中后,虐待致死,扔在了乱葬岗。
他泪流满面,彻底崩溃。
那一日,他一夜白发,虎啸山林。
并由道转魔,晋升真人境。
当晚,他便屠了那王侯满门。
事后,遭到州府、郡衙以及县官层层封锁与追杀,却被他杀破重围,逃之夭夭。
直到数年后,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成为魔门代表,行走天下。
而今的魔门,最高掌权者乃是五大长老,他们如同五座擎天巨柱般,统辖着天下各个角落的魔门弟子,在魔主之位空悬五十年后,他们五人也是魔门的实际控制者。
而杨伟君,便拜在某位长老座下。
值得一提的是,当杨伟君成就真人后,弘农杨氏立马高调宣布其为家族‘真人’,并受弘农杨氏祖祠香火供奉。
即便是听闻杨伟君由道转魔后,依旧言辞凿凿的奉其为家族真人,只不过碍于大靖朝廷颜面,由明面供养转为暗中奉香罢了。
而今日,在这宋府主宅,夏侯淳扬言要清理门户。
所指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此刻的他,手持崔晏死不瞑目的脑袋,笑着对上空杨伟君吐出了这句话。
众人不敢置信,仿佛听错了。
尤其是慕容烟直接就懵了,喃喃自语地道:“世兄这是疯了么?”
挑衅一位真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说‘清理门户’呢。
天心俏脸寒霜,“他在找死!”
唯有识蝉微微皱眉后,自语道:“步子迈得太开,容易扯着蛋啊。”
弘农杨氏曾出过一位妃嫔,生下了一子名唤夏侯明,被靖帝追封为曹王,不料英年早逝,致使杨氏失宠后,郁郁寡欢而死。
从这方面来将,弘农杨氏还真是夏侯淳‘娘家人’,当然那杨氏属于杨忠的族姐,与杨伟君这一脉干系不大。
那么夏侯淳究竟是何意呢?
场中之人皆有意外,老人宋翮眯眼,轻声道:“先前此子有所顾虑,未曾展其枭雄之心,现在呢?”
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魁梧中年,目光平淡,凝视着庭院中的夏侯淳,漠声道:“野心不小,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自不量力了。”
宋翮笑了笑,“那就先让小章先退下来吧,陛下本就嘱咐我们看看这位太子殿下成色如何,现在正好一窥其全貌。”
先前书房应答,夏侯淳装乖卖傻,藏拙示伪,虽说通过了他们的‘心性关’考验,但也令他们有些揣摩不透此子究竟底色如何。
而且他们也想看看这位东宫太子究竟能否担得起‘连佛抗道’这面煊赫大旗。
话音方落,场中形势再起变化。
杨伟君狭长鹰目眯起,冷血气息散开,手中曳影剑划过屡屡暗影之刃,将章贤明那萦绕着浩然正气君子帖劈至一旁。
“贤明,你且退开。”
章贤明正欲阻拦杨伟君,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苍迈之声,他眼帘一垂,默默退至一侧:“是,恩师。”
杨伟君转身,直视夏侯淳,大袖一展,磅礴气息滚滚荡开,真人境界如同泰山压顶般令在场之人喘不过气来。
中年剑客闪身靠近,手中彰显尊贵的紫桂剑轻颤,光芒颤抖,双手骨指突出,看来方才对阵这位真人,他也并不轻松。
他目光凝重,“此人虽未踏足真人顶峰,但也不容小觑。”
识蝉对夏侯淳皱眉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夏侯淳不答,目光灼灼地看着踏空而来的杨伟君,他咧嘴一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本宫很缺人?”
缺人?
识蝉闻言一怔,俄而脸色微变,继而醒悟恍然,指着他愕然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夏侯淳目光幽深,甩下一句:“你马上请普济大师来这一趟。”
“记住,请他悄悄的进府,别把这位吓跑了。”
识蝉嘴角一抽,你可真够阴险的。
普济大师作为白龙寺方丈,法力与真人巅峰相当,自然可碾压杨伟君。
但真人气息强横,但凡靠近必被对方察觉,不过夏侯淳深知佛门底蕴深厚,一定有隐匿气机的法门。
夏侯淳舔了舔嘴巴,目光在杨伟君身上逡巡了一下,这次,本宫要干一票大的!
识蝉默然,暗叹,罢了,既然上了贼船,那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低眉顺眼,默念了一句口诀后,罪过罪过。
杨施主,今年你命犯太岁,流年不利,这次怕是要栽了。
其实自从见到那件金灿灿的钵盂后,识蝉便知晓夏侯淳已然进入了寺中某个老和尚的视野了。
那道钵盂,可是融入了他浮空寺百年香火气运啊,虽然没有攻杀破敌之力,但金钵材质特殊,加了数千种珍稀陨晶与炼器材料,纵观各方势力,世上也只有玄宗与浮空寺有此深厚底蕴,可以说,那宝贝足以挡下真人数次全力一击而不毁,堪称‘九条命’。
譬如先前被萧晗宸强势镇杀,将那些金箔碎片齐齐镇裂,但依旧未曾彻底毁去。
因为那数百枚金箔碎片上,除了真人气机外,还藏了一丝道韵。
真人之上的道韵。
风声阵阵,猎猎作响,杨伟君气势如虹,不断逼近。
鉴于章贤明退开,再无人能阻拦杨伟君。
即便是识蝉也不行。
上方杨伟君也看出夏侯淳所谋甚大,但他只是付之一笑,萤光竟欲与皓月争辉,有胆魄。
他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之色,轻嘿一声,言道:“本座行走天下数十年,还从未被人如此小瞧呢。”
夏侯淳嘿然一笑:“那今日你就遇到了。”
旋即他大袖一展,山渐青嗡嗡直响,悬浮在侧。
“世兄,接剑!”
慕容烟颜容一肃,当即将南柯剑送回。
秋光一划,如同光阴之水流淌而过,瞬间掠至夏侯淳身侧。
这时,中年剑客首次抬头,与夏侯淳遥遥对视。
“前辈,有劳了。”
夏侯淳温醇声音响起。
数日前,剑客找上夏侯淳,跟他作了笔交易。
夏侯淳助他抗住来自九大门阀的压力,他则送其一部驾驭飞剑之法。
御剑飞行,杀敌于千里之外,一直是夏侯淳心心念念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剑。
只不过这柄剑,早已不属于剑门所有,当年玄宗慑服天下道门,明抢暗夺了不少镇宗之宝,其中就有剑门镇门之器。
只不过因其煞气太强,它被玄宗镇压在九层伏魔殿之下,夏侯淳若想要,得自己去取。
或者一辈子都没资格去取。
御剑心法早已传给了夏侯淳,他一直在临摹研习。
只不过实践的机会极少,毕竟他也不能直接跟天心、慕容烟等人斗剑,误伤几率极大。
这时,哒哒声响起。
杨伟君手持曳影剑,携势踏空而来。
作为魔门长老真传,杨伟君道行高深,法力深不可测,加之真人境界,寻常之人说要杀他无疑是痴人说梦,即便是同阶的章贤明也不敢下此狂妄之语。
杨伟君眼中似有玩味,你夏侯淳扪心自问,先不说曳影剑等真宝存在,便是以清丹境的修为,都难以撼动真人存在,此时不让他离去,莫非还想让杨伟君大开杀戒不成?
看着空中杨伟君蓄势越发强盛,颇有碾压众人的无敌之姿,俨然夏侯淳之流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正如他人所想,夏侯淳虽贵为太子,但在他们修道人眼中,将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不过既然此子如此着急寻死,那就助其一臂之力。
“你既寻死,那本座便成全你!”
如同雷霆般的沉喝声响起,杨伟君手持曳影剑蓦然斩下。
剑势裹挟的浩荡法力滚滚而来,四周庭院废墟齐齐浮空。
俄而,剑气未至势先达。
废砖浮石齐齐被碾压成齑粉,天心娇喝一声,直奔夏侯淳而去。
慕容烟咬牙,抱着怯生生的宋小婉疾速后撤。
至于孙凤薇早在杨伟君杀来的第一时间,便偷偷溜走。
夏侯淳无暇顾及她,凛冽的气压如同山岳般轰然降落。
压得他咯吱作响,闷哼不已。
胸口一条四脚小蛇爬出,冷漠眼珠转了转,思忖片刻,它决定继续装死,反正夏侯淳没叫它出手。
剑气犀利,一往无前,杀破了阻挡在它身前的一切阻碍物。
嗡嗡剑气如同锋刃般切割着庭院内的一切,凋敝梧桐支离破碎,被切成数千截,剑势带来的狂风呼呼乱刮,卷走了庭院内的一切烂木碎屑。
夏侯淳眼前一亮,有一道炽烈之光疾速而来,直奔他眉心中庭。
光芒如刀,披荆斩棘;剑光似刃,刺破了一切。
这一刻,曳影剑展现了它的真正威力。
尤其是当一位真人毫无顾忌地使出后,便是同为真人的剑客也要退避三舍。
众人狂变,在这短短瞬息之间,他们的脸色如同心情般跌宕起伏,变幻不定。
夏侯淳,似乎生机已断,被碾压的一败涂地。
识蝉眯眼,迟疑是否搭救。
天心疯狂蹿去,但依旧比不上剑光速度,为时已晚。
宋翮缄默,浑浊眸子内再无丝毫睿智慈祥,唯有深沉与冷漠并存,似乎在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冷眼旁观着这场生死斗法。
方才还跟夏侯淳谈大靖未来的他,此刻竟如同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般,心渊似海,冷漠至极,也无人知其深浅。
在众人眼中,夏侯淳必死无疑,十死无生。
即便是声势如此浩大的杨伟君,此刻依旧未曾将夏侯淳当成对手,只是一个欠管教的黄口小儿罢了。
这时,积蓄已久的夏侯淳拿出一柄长弓。
自从与萧世龙一战后,锁真链被崩断,蜂纹竹剑尽没,手中底牌损失大半。
但收获却是可观,首先便是那霜天枪,距离进阶真宝只差临门一脚,还有唤作‘火凤’的赤红长弓,倘若有真人驭使,便是杨伟君都难以撄其锋芒。
在杨伟君眯眼之下,夏侯淳将魔源放入怀中后,开始搭箭。
长弓似弧,赤红如血;羽箭慑魂,粼光闪闪。
同时,嗖地一声。
耳畔剑吟声猝然炸响,山渐青闻声而动,与那剑光针尖对麦芒。
嗤地一声。
山渐青哀鸣,到掠而回。
曳影剑再次推进。
忽而,其前方似有无形波澜荡漾而出。
一屡秋光乍现,死死地阻挡在曳影剑尖。
两大剑芒死死抵住,剑气四散,构成了半圆弧光,璀璨夺目。
杨伟军冷嗤,“螳臂挡车,不无谓挣扎罢了。”
他上前一步,袖袍一甩。
沛然巨力轰在剑锷尾端,砰地一声。
曳影剑瞬间将那如同光阴之水的长剑撞飞,跌出隐匿剑身。
唰,两柄飞剑黯然倒回,折戟于真人之手。
但就在这时,四周灵气颤抖,如同涟漪般抖动。
夏侯淳手中火凤弓瞬间拉至满月,凤翎箭改为霜天枪,对准了杨伟君,杀机锁定了对方,剑气凝聚于一点。
庞大的撕扯之力散开,无数灵气蜂拥而至,如同潮水般汇聚于枪尖。
残败的梧桐叶悬浮,瓦砾与碎石混合,静止悬空。
杨伟君冷眼俯视着下方夏侯淳手上火凤弓,讥笑道:“你还有哪些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吧。”
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渐渐凝重,眸子中闪过一丝阴翳。
此子手中的火凤弓威力不俗,本不对他构成威胁,但若再加上霜天枪,强强联合,竟让他心神中首次浮现一丝警兆。
他冷哂,呵,蚂蚁撼象,异想天开。
他目光骤然一凌,口吐一字,“死!”
嗖!
曳影剑骤然加速,猝然杀向夏侯淳身前。
就在这时,一声弓弦响起。
火凤弓上爆发一道刺目光芒,弦音阵阵。
嗡地一声,流光唰地破空。
瞬间破穿时空,携带势不可挡的力量,与曳影剑撞在了一起。
“砰!”
剑气激射,灵气瞬间被撞散。
曳影剑哀鸣一声,倒飞而回,跌入杨伟君怀中。
他瞳孔一缩,只见前方霜天枪似有墨芒闪逝,他顿时愕然。
这是魔门正宗魔力,非魔门嫡系不可修持,此子怎么会?
但此刻他无暇细想,因为霜天枪已破开重重法力屏障,杀至身前。
他面容沉静,目光深沉,轻喝一字:“御!”
毫不犹豫地轰出一拳,砸在霜天枪尖上。
拳头带着声浪,风波裹挟灵机,法力传出震荡。
霜天嗡嗡直响,惯性裹挟的余力使得枪身颤抖不止。
“呵!好劲道!”
就在他被霜天枪劲道止住脚步时,前方传来一道轻呵声。
只见夏侯淳不退反进,在杨伟君冷笑中,他猛地高高一跃。
大手握紧霜天枪,顺势朝前一刺。
霜天枪饱含煞气,被萧世龙掌控时便有数位真人丧命,其杀机之盛堪比真器。
可萧世龙辛辛苦苦积攒的一切,都为夏侯淳作了嫁衣。
一旦今日夏侯淳捅杀杨伟君,霜天枪的煞气更上一个台阶,说不定便可一举晋升至真器品阶,成为真正的杀伐真器!
霜天枪气势如虹,势如破竹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了杨伟君的防御。
枪势丝毫不减,直捣黄龙,朝着杨伟君面门冲杀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