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巍峨王府内,内外俱息。
晋王世子眯眼凝视身前少年,忽然咧嘴一笑,狠狠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你我乃是同族血裔,休戚与共,荣辱一体,岂会阋于内墙?”
夏侯淳洒然一笑,“兄长所言甚是,倒是小弟小人之心了。”
凝重气氛缓解,四周飘荡着的那一丝丝敌意也渐渐消散。
夏侯淳置若罔闻,与夏侯谟有说有笑地迈入客厅。
却见廊庑亭阁之间,曲折蜿蜒,池水漫腰,群鸭嬉戏,舒羽畅游。
百卉争奇斗艳,珍禽鹅颈挺立,优雅而傲然,有琴弦仙曲飘荡于栋宇房舍之间,萦绕于耳畔,绵延不绝。
跃过紫带红巾,有婀娜多姿的妙曼女子翩迁起舞,动作行云流水,勾魂夺魄,看得慕容等人脸色泛红。
夏侯淳抚掌赞道,“笙歌艳舞,兄长可谓是将‘风流’真意演绎的淋漓尽致。”
世子殿下负手而立,笑容淡漠,轻声道“木秀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既生于贵室,便知一切都躲不过。”
夏侯淳笑容微敛,侧目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还真是一个贼心不死啊。
当着小爷面谈造反也就罢了,毕竟他夏侯淳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可老子造反是我们一家子的事,你一个‘晋王世子’掺合进来算什么?
争夺族产呢?
呵,还借兵,你不会真以为老子蠢吧?
脑中一溜烟转过这些念头,他笑着问道“对了,入府这么久,尚未拜见王叔呢。”
夏侯谟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颔首道“父王正在书房静候太子殿下。”
私交论完,便是公事了。
夏侯淳笑道“有劳王兄引路。”
半刻钟后,在夏侯谟带领下,几人穿过重重禁卫森严的防护后,再次见到了这位新晋王。
迈入书房之前,夏侯谟转头对慕容烟等人歉意道“劳烦几位稍等片刻。”
慕容烟、沈光胤等人倒是无所谓,天心却轻哼一声,“怎么,怕我泄露了你们的谋逆大计?”
夏侯谟上下打量了几眼天心后,笑道“无情道一脉若非眼高手低,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天心脸色一寒,正欲发作。
四周当即浮现数道惊人气机,瞬间将她锁定。
天心神色一僵,冷哼一声后,便偃旗息鼓。
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
夏侯谟伸手一邀,“请!”
“多谢。”
道了一声谢后,夏侯淳提袍迈入书房。
方一入内,便有一股氤氲香气沁入鼻尖。
夏侯淳默然,是药香与檀香的混合。
檀香好理解,凝神静气。
至于药香,那就耐人寻味了。
传闻老王爷夏侯融久病缠身,沉珂难返,而今看来并非虚言。
他目光中微光一闪,看来这位新王爷的‘世袭罔替’,要比传闻中突然的多啊。
他心中默念一声,一代新人送旧人,却是新桃换旧符。
书房内,笔墨纸砚俱齐,已换了一身锦袍的夏侯融头也不抬地道“你下去吧,我跟殿下单独聊聊。”
夏侯谟恭谨退下。
吱呀一声,房门紧闭,屋外雪光渐暗,房中气氛稍凝。
新晋王未曾说话,夏侯淳便沉默不语。
他看着对方手捻狼毫,在尺许宣纸上挥斥方遒,纵横捭阖,颇有铁画银钩之趋势。
少顷,搁笔。
他轻呼口浊气,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瞥了一眼夏侯淳,似有异色,“怎么,不问安么?”
突兀的声音响起,夏侯淳抬眼。
一张中年面孔映入眼帘,其人与靖帝有五分相似,却没有那股睥睨九洲的无上气质。
不过王侯之气却萦绕周身,且有玄门修为加持,浓厚威严缓缓散开,较之帝王也不遑多让。
夏侯淳面不改色,莫说公侯将相之气,便是靖帝在前,他也沉静从容。
闻听夏侯融话语后,夏侯淳不卑不亢地俯身一拜“侄儿拜见叔父。”
夏侯融轻轻点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夏侯淳嘴角一抽,硬生生咽了这口闷气。
“说吧,来本王这里所谓何事?”
夏侯融一脸平静,仿佛方才跟夏侯淳动手不是他。
房内气氛怪异,夏侯淳垂眼,轻声道“父皇派侄儿前来,问问叔父,当年之事,可曾放下?”
夏侯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幽幽,不言不语。
夏侯淳平静对视,温和一笑。
你以长辈压我,我便以老头子镇你。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
中年脸色一缓,似有满意之色,忽然赞赏道“不愧是我夏侯氏子弟。”
他瞥了一眼门外正与慕容烟等人笑吟吟搭讪的夏侯谟,暗自冷哼一声,他摆手道“说吧,来本王这里究竟所谓何事?”
夏侯淳收敛笑容,向着夏侯融俯身一拜,“本宫请王爷看在北境数十万大靖子民的份上,出兵御寇。”
房中霎时针落可闻。
中年神色平静,看着夏侯淳,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句
“你还不够格。”
夏侯淳起身,轻声道“太子身份也不行?”
对方嗤笑一声,“除非你老子来,否则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自私是天性,可眼睁睁看着数十万百姓惨死于铁蹄之下,那就是伤尽天良了。
夏侯淳也不恼,只是轻声言道“叔父就没想过坐北朝南么?”
夏侯融勃然大怒“放肆!!!”
震耳欲聋的爆喝声瞬间炸响。
书房内外瞬间人影绰绰,足足有二十人在瞬息间浮现而出。
一道道令人窒息的气息同时笼罩夏侯淳,将他死死锁定。
一旦有任何动作,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这,便是晋王府的积蓄多年的底蕴。
眼看夏侯融一副噬人而食的模样,夏侯淳便知从这只老狐狸身上怕是试探不出什么来了。
他暗叹一声,脸上歉意一笑,“叔父勿怪,方才是侄儿胡言乱语了。”
夏侯融轻轻挥手,人影渐渐疏离,继而消失不见。
但夏侯淳眼帘低垂,浑身发冷。
刚刚承袭王位,便将晋王府彻底掌控,可见其手段之高。
看来这二十几年也没白混。
夏侯融定定地看了眼这个侄儿后,忽然言道“侄儿可是不放心我父子?”
夏侯淳心中暗骂,这不废话么,你儿子刚才还跟我勾肩搭背的密谋造反呢,你说我放不放心么?
不过先前是个人恩怨,此刻与这位新晋王交谈,便是代表身后那位。
这是夏侯氏族两大主脉之间的对弈,也是互相试探。
更是一种连夏侯淳都看不见的较量与妥协。
只不过夏侯淳是牵线木偶,而夏侯融却是弈棋人。
耳畔响起一道幽幽叹息声“侄儿啊,你说陛下究竟何时归来啊?”
夏侯淳眼皮子微跳,沉默片刻后,他低低一笑“父皇天命在身,些许欺天盗贼岂能阻挡?”
夏侯融一脸高深莫测,顾左而言他地道“不知殿下如何打算的?”
夏侯淳微微眯眼“不知叔父所言何意?”
中年身子微微前倾,似有侵略之兆。
他目光深沉,一字一句地道“而今陛下逆战玄首,妖妃作乱太康,太子就没想过另起炉灶么?”
夏侯淳心神猝然一跳,瞳孔都为之猝然一缩。
一时之间,他沉默了。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甚至他从太康出来后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两开花’而作准备。
可乃是以他自己为中心,而非一介傀儡。
所以他正气凛然地拒绝了,“叔父此言差矣!”
“本宫既为大靖太子,岂能以私心乱国度,败坏祖宗江山?”
他袖袍一甩,“侄儿今日前来,只为拜访族内至亲,别无他意。”
他转身欲走,“今日之语,本宫就当未曾听过,还望叔父好之为之。”
既然谈不拢,那就撤,多说无益。
夏侯融微微眯眼,心中有些迟疑。
他在考虑,要不要将夏侯淳圈禁在此?
旋即他便暗自摇头,若果真如此,无疑是给了太康那位以把柄。
大事在即,不可因小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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