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四号壶简直是个噩梦般的决定。】
如果许时徽能一睹地球时间线的真容,一定会感到惊讶——他们的宇宙万物,浩瀚时空,无尽的光阴,居然是以这样的实体形式存在着。
地球,太阳系,乃至整个银河系的时空,都凝结在一根极细极长的能量丝里,向过去和未来无限延展。“过去”和“未来”都被紧紧缠绕在两侧的线轴上,中间拉扯出可流动的一段姑且称为“现在”的能量丝。“现在”被一个管状时空壶笼罩着,每每地球局需要观察或切入不同的“现在”时段,两边的线轴就会按年份或按世纪缓缓转动,将特定的“现在”时刻滑入管型时空壶,让时空壶对这段能量丝进行数据读取或力场控制。
两个时空线轴之间,一共停泊着十个时空壶,表明地球局的时间力场设计最大容量是同时切入十组高维干涉——尽管从没有人下过这么疯狂的决定。
每个时空壶背后的接口,对接着一个只可容纳二至三人的时间力场控制室,每间控制室都是一间绝对隐秘的安全屋,太子斑、许时徽和幽荧即将出现在其中的一间里。
太子斑选择了四号时空壶——明智的决定。出于对地球传统数字的一些迷信,地球局专员们在有其他时空壶可选择的情况下,一般都会避免操作四号壶,因为他们认为这个数字会给接下来的时间旅行带来厄运。幸运的是,地球局设计的十个时空壶自启用以来,尚未出现过满载的情况;“避开四号壶”这个大家默默遵守的小迷信,此刻成了太子斑的护身符。
完成了空间折叠的太子一行,成功出现在空无一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应该也会一直空无一人——的四号壶后方。出于某种保密要求,地球时间线深埋在距离霍冬星地表一公里深的土层中,终年不见天日。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地球时间线能量丝的许时徽,此刻感受不到世界的浩瀚与神秘,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小隔间里。
这个小隔间只有一两米见方,大小相当于一个试衣间,里面除了一个嵌入墙体的操作台,便空无一物。整个房间结构像一个双向开门的电梯轿厢,
操作台两边的墙上,是两扇相对而立的机械门,此时两扇门都紧闭着。许时徽有点惊讶,他本以为“时间力场控制室”应该有个更厉害的形态。
“这是其中一个操作间,同样大小的操作间在外面还有九个,每个操作间外面都有对接的时空壶。”太子斑看出了他的疑惑,顺便指了指他身后的门,“不要去碰那扇门,更不要试着走出去。”
“之前我在地球上的公寓,也是同样原理的一个操作间,不过现在应该不在这里。”太子斑补充一句,随即略觉后悔,因为对方立刻没见识地目瞪口呆起来:“整间公寓都是?”
“对,整间公寓是一个定制版的超大号操作间,玄关的地方对接了其中的一个时空壶,切入地球时间线。”太子斑再次用平静的语调打破着许时徽的认识,“你从家门口走进我家的瞬间,已经切入了霍冬星。”
许时徽头皮一紧,本来还想质疑更多细节,但嘴唇还未张开,又觉得算了——还是早点放弃试图向高维度生物讨回被欺骗的公道。他只用鼻腔里的轻微共鸣发泄了自己的一丝不满。
太子斑假装没有听到许时徽的哼哼。许时徽双手环抱在胸前,观察着对方的操作。
武离曼的声音同时在两人的个人终端里响了起来。第一次以这种形式接收信息的许时徽下意识就去捂耳朵,这一动作引起了太子斑的一瞥,许时徽刻意地一抬下巴,放下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手指。
这一强行保持镇定的姿态让太子斑在心里觉得好笑。
“通讯信号正常,更换完身份芯片后,黛西号已经可以安全匿名访问全部公共网络。”武离曼发来报告,“黛西号上的舱内公共广播响起时我会及时连接到殿下这边。”
“好的。”太子斑简单回应,从操作台上取出一个手表模样的腕带计时器,系在自己左腕上。在太子斑的一系列调试中,许时徽意外发现这个小腕带还具备了全息通话和摄像功能。
太子斑打开时间力场监控仪表盘,不断地调试着一边的球形控制器,同时向许时徽进行了一下当前情况的紧急说明:“现在我们只能在地球时间上从你
上次离开的时刻继续往前走,不然的话,同一条时间线上就会有两个你。”
“有两个我的话,会怎么样?”许时徽好奇这个问题。
“怎么每个人都会产生这么危险的想法”太子斑头也不回地叹气,“你并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人,地球局就这个问题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了,他们甚至给这种假设情况取了一个专有学术名称:时间干涉套叠。我先告诉你结论——时间干涉套叠在地球局是被严格禁止的。”
想来也是,许时徽想,但并不妨碍他想继续讨论这一学术问题。某种程度上说,纯熟运用各种未知名词对他进行情况说明的太子斑——连带语气中惯有的那么一丝高傲和不耐烦,对许时徽居然具有惊人的吸引力。只是此刻,许时徽尚未意识到这种吸引力,他只是控制不住地一次次撞在太子斑枪口上。
“你到此为止的记忆里面,没有遇到过另一个自己和我一起跑到你面前,对吧?”
许时徽点头。
“我也没有。这说明‘遇见自己’这件事情要么在当前时间线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说明我们接下来不会做这个愚蠢的决定。要么,我们接下来真的这么做了,但是没有引起以前的你——或我——注意,也没有触动任何可能影响现实变革的因素。在双重干涉的情况下,这条时间线居然没有被改变,你依然一分不差地出现在了这里。”太子斑停下手中的操作,转头看向他,“所以如果我们非要切回你原来的时间点,就要严格避免被你发现,而且,严格避免发生任何影响到后来一路指引你来到霍冬星这一刻的因素。”
“那,万一这种套叠才是必然呢?”许时徽说,“万一正是有套叠,才导致我出现在这一刻呢?”
“不会。”太子斑忍不住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因为我确定自己不会这样操作。”
许时徽耸肩:“只是理论上的讨论。”他突然又有了一个危险的想法,“我刚刚突然想到,如果你们已经带了一个我进入霍冬星,然后又切回我进入霍冬星世界的前一天,再次把我带回来一遍,那在霍冬星,会不会就有两个我了?”
太子斑听得心头一紧,想叫对方赶紧闭嘴:“不会,前面出现在霍冬星上的那个你,只会在第二个你进入霍冬星的时候瞬间消失掉——因为现实变革已经产生,你的过去已经被改变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在霍冬星上死掉,你们仍然可以继续从地球的前序时间里把我带出来。理论上,你们可以把地球时间线精确到毫秒,带出无数个我——我简直就是个不死之身。”许时徽像是顿悟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所以,我在霍冬星上死亡过吗?”
太子斑被他戳中了一大软肋,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没有回答,继续低头专心摆弄着球形控制器。
“所以我在这里死亡过?”许时徽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本来是一次纯理论的讨论,现在居然像是戳中了某个要害。
“我现在要准备切入你离开房间的后面几秒,直接出现在你的公寓里。”太子斑不安地转移话题。他想到以前那个亲手埋葬的e001,握着球形控制器的手居然微微有些僵硬。
斑。记忆中的那个人凑得极近,这样唤他的名字,柔软的双唇在他耳边一张一翕。
嗯?他转过头。阳光正好,那人背着光,他快要看不清对方的脸。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我……
太子斑如同炸毛一般,强行切断了自己的回忆,e001虚无缥缈的影像消失在他脑中。太子斑为这段回忆的不慎逸出感到气愤,加倍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控制台上;好在他姑且算是身经百战,很快就将控制室的舱门打开。
许时徽的公寓出现在两人面前,时间刚刚卡在许时徽跟随太子斑试玩vr游戏几秒之后。
许时徽面对打开的虫洞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跨过机械门,像从电梯轿厢直接跨进51楼办公室那样自然笃定。此刻他全副心思都在自己的上一次死亡事件上——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地球上第一个亲耳听到自己真实死讯的人。他自己都难以描述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大约是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也混杂了一点生气,还有一丝被太子斑欺骗的失落——尽管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太子斑的欺骗了;他
与太子斑的接触史,几乎就是一部诈骗大全。
可能是欺骗和隐瞒让他尤为愤怒,而且莫名之中,还夹杂了一份被背叛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这种背叛从何谈起。
太子斑几秒之前僵硬的肢体语言和额头的冷汗并没有逃过许时徽的观察,他一脚踏入了(姑且算是)自己的领土,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严肃问道:“我上次的死亡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你也在场吗?”
太子斑在他身后,心烦意乱地带着幽荧跨过机械门,时间力场控制室凭空消失在后方。
二人一兽突兀地站在许时徽的客厅里,许时徽完全没有尽地主之谊的意思,只有一个疑惑浮上心头:“难道我上一次的死亡跟你有关系?”
“没有的事。”太子斑一顿,矢口否认,心浮气躁地搬出了官方答案,“前序行动中,我们以梦境诱导的形式带你进入霍冬星,但是你觉得战斗压力太大,想从梦里醒过来,所以主动承受了战斗兽的攻击,以为在梦中死亡可以导致清醒。”
许时徽压根不信:“我会要求重新载入之前的记忆备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得美,太子斑恶狠狠地下定决心,不再搭理这个话题。他抬起左腕看手上地计时器,同时向许时徽和个人终端后的武离曼报备:“成功切入地球时间线,距离下一次虫洞开启应该有两个地球时,即十个霍冬星……什么?”
太子斑一眼瞪着自己手腕上的计时器,突然脸色一变:“等一下。”
“怎么了?”许时徽和武离曼同时紧张了一下。
“四天……我们怎么会有四天的时间?”太子斑倒吸一口凉气,徒劳又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计时器。
“殿下,是时空壶操作出现错误了吗?”武离曼小心询问。
“四天,我们居然要在地球呆四天!霍冬星的二十天!”太子斑几乎在尖叫,他回忆了一下几分钟之前自己心烦意乱握着球形控制器的操作状态,分不清是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还是受到了四号时空壶的不幸诅咒。
九十六个小时!太子斑痛苦地抠着头皮,感觉选择四号壶简直是个噩梦般的
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