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慕照掀开帘子,瞬间灼人眼眸。
一头黑发被嵌玉紫冠高高束起,腰际挂着的锦丝结穗宫绦松松缠住长身朝服,眸如春华,眉如墨画。
半是慵懒,半是张扬。
“图大人早啊。”
图川“凌王殿下。”
“大人这是刚喝完早茶准备去刑狱司了,需不需要本王顺路捎你一段。”
“不必,微臣走得动。”
上次凉月还调侃图川会怼朝臣,没想到这人对元慕照也是如此。
他不会不知道眼前之人如今可谓是风光无两。
太子没了,皇子中他最有可能登上高位,朝中已有不少官员隐隐向其示好。这态度算是放肆不恭了。
奇怪的是,元慕照似乎习惯了他的冷待,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准备离开。
可就在帘子落下的刹那,他突然伸手挡住。
目光盯上后面的凉月。
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衣,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
刑狱司副司狱、羽林卫左协领——图川的女人?
元慕照眼眸发亮,如同一条冰凉凉的蛇游走在凉月身上,柔声问道。
“这位是?”
“与你无关。”图川语气寻常。
“与本王无关吗?”元慕照视线未松,笑意愈浓,毫不掩饰对她身份的好奇和浓重的算计。
而对面凉月在被他盯上的那刻就已全神戒备。
街上吆喝声聊天声依旧热闹,空气中甜腻的香味还未散尽。
但她的周身已重归寂静。
片刻前那点“偷”来的闲适安然被吹得一干二净。
元慕照的试探打量算计就像一根根棍子打在身上。
不疼,却人让人瞬间清醒。
她居然就这样站在了大街上,沉迷作为“寻常人”的欢愉,没了该有的戒备小心。
也全然忘了。
她依旧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凉月隐隐颤抖。
图川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冷淡道“还站着干什么?杵在这等我请你吃午饭吗?”
凉月看他,隔着纱。
这句平常怼人的话让她一愣。
没有强势警告
或是假意解释,也没有名为保护实则让她更为难堪的刻意无视。
这些人这些事在他眼里似乎什么都不算。
而她,只是她。
心头不安被神奇平息。
图川已经走远。凉月迎上元慕照的目光,也一步一步地往她本就想走的那条岔路而去。
一路回了国寺。
彻夜雨后,阴冷难适。
受了重伤的云夕瑶躺在卧房内,脸色白得吓人,衣衫上还缠着绑带,隐隐透出血丝。
明明算好的轨迹和时机,最多只是肩膀受伤。
可那不知从哪来的女子莫名其妙退开,让她结结实实挨了一箭,箭上还带着密密倒钩,扯出来时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
人差点就没了。
不对,应该说的确是没了。
为了救“云夕瑶”,她不得不把之前所得的攻略值都拿来换取生命力,却也杯水车薪,只能让人不死。
若是之后无法继续供给,这具身体就会彻底腐坏,任务随之失败。
屋漏偏逢连夜雨,形势越来越艰难。
云夕瑶挣扎着起身想喝口水,伤口更疼了。
“咳咳,咳咳。”
“别乱动,好好休息。”
听见咳嗽的声音,一个灰衣男子从房梁落下,关上窗。
云夕瑶虚弱一笑“你来了?”
面前的男子容色虽普通,但身上穿的却是北齐特有的蚕布绒服。
云夕瑶一眼察觉,他身份有异。
所以几日前上街,在一处杂草堆里见到倒在血泊中的人时,冒险将其救了回来。
而他也的确是任务目标,只是系数很低,是个一般配角。
云夕瑶“事情都办好了吗?”
“现在众人议论的是主角崔明珠。”
云夕瑶松了口气,随即怯怯道“抱歉,让你陷入这些麻烦事。”
“你救了我,这是报酬。”
云夕瑶“所以,你是要离开了吗?”
“你想我留下?”灰衣人目光中透出审视“你还想我为你做什么?”
携恩求报,贪得无厌,难道她也是这样的人吗?
云夕瑶明显感受到对方态度的转变,立刻低下头,忧愁地抚过
伤口。
“对不起,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只是想要一个人陪着我,现在所有人都避我如蛇蝎,我真的害怕。”
“你父母难道不管你吗?镇国公府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云夕瑶摇头苦笑“你不懂,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世人眼中那样。”
灰衣人神色一顿。
“什么意思?”
云夕瑶垂眸“你该听说过我的事吧,痴傻了十多年,被未婚夫无情抛弃,被外人肆意嘲笑,虽然衣食无忧,却不过是孤独一人。”
“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就算再落魄,也是寻常人难比的富贵。”
灰衣人语气有些不愉。
想起自己艰难求生被人一路追杀,活得像条狗一样,眼前人不知要幸福多少倍,还敢言苦!
“富贵?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傻的吗?”
云夕瑶隐隐激动“我是被人故意在寒冬腊月推下冰冷刺骨的湖水,差点毙命!”
“什么?谁推的你?”
云夕瑶抬头看他,目中含泪“秦安郡王的女儿,崔明珠。”
“是她?”
“虽然才五岁,但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她推的,醒来后我一边发着高烧一边哭着喊着告诉父亲,让他帮我,可,可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不了了之。”
“因为秦家许了好处。”灰衣人立刻猜到了什么。
“应该吧。”
云夕瑶眼神落寞,似乎不想再提及这些痛苦过往。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她并不清楚云夕瑶与镇国公府的感情。
但从上次,云震山借着她将兵符送出。虽然这个计划很好,也有必要。可没有一个全心疼爱子女的父亲,会将自己的孩子置于这样的危险境地,当做一个可利用的工具。
权谋争斗她或许不擅长,但看辨别真心假意却没有人比她更懂。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个被“迫害”到无处可去的外族人,此时此刻,最希望的不就是一个能够同病相怜相互依存的慰藉。
攻略值直线上升。
云夕瑶脸色肉眼可见地好多了。
灰衣人轻轻扶住她“为这些人不值
得,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
“谢谢。”
云夕瑶浅浅感激,还想多说几句巩固一下成果,就听见敲门声。
“你快躲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灰衣人点头,快速消失在了房间。
确信人走了,云夕瑶对着外面说道“请进。”
片刻,元储棠端着药碗开了门。
“喝药吧。”
“谢殿下。”云夕瑶想伸手接过手臂却又无力垂下。
元储棠犹豫片刻,拿过汤匙滴到她嘴边。
“你救了我,不必说谢。”
“是我太鲁莽。”云夕瑶艰难咽下两口“对了,上次那位姑娘是?她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虽然心里恨得要死,但还是得清楚这人的情况。
“她?”提到凉月,元储棠心神一晃。
整整一晚,她都没再回来。
知道以她的武功必然不会出事,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云夕瑶看着他的神色,就明白又是“情敌”。
死了一个侍女又来一个,原本稍稍转好的心情烦躁起来。
似乎找到了理由,元储棠起身“我去寻她,你先休息吧。”
与此同时,屋顶上传来细细声响。
“什么人!”
“是猫!”云夕瑶吓了一跳,立刻拉住他的衣袖“昨天晚上我也一直听见,殿下,我害怕,你能不能陪我一会。”
元储棠仔细等了会儿,再没声音,于是点点头。
“你躺下,等你睡了我再走。”
“嗯。”云夕瑶贴着枕头,闭上眼。
凉月一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云夕瑶安静躺着,元储棠无声坐在旁边。
余光扫过。
他似有所觉,转过头看见窗外的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