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鹴华看向令鸥,平常听人讲过令老板如何如何。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令老板。
只见对方穿着宝蓝色的马褂长袍,衣裳上面是福字暗纹。容长脸上面白无须。不像是一个精明狡诈的商人,倒像是一位在学堂里面教书的一位先生。
金鹴华今天只是想接触一下这位大丝绸商人,倒也没有想着要和对方在这人来人往的游轮上面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他只是开口道:“令老板,最近洪老板和几位洋商打的火热。说起来,洪老板还从我这里买了一批缝纫机。”
这缝纫机也是金鹴华那个传闻中的实验室的产物。自从生产出来之后,金鹴华的缝纫机比洋人的缝纫机每台要便宜五块大洋。迅速地抢占了江南和华北两块最大的市场。
不要小看这五块大洋,要知道大的制衣厂里面一买就是几千台缝纫机。算上优惠的价钱和运费,买金鹴华的东西就能省下来上万银元。
这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少挣一个银元都能心痛很久,更何况是减少上万银元的成本。
因此金鹴华和洪宝安有生意场上的往来,令鸥毫不意外。他唯一觉得例外的事情是,他与金鹴华之间没有任何往来,金鹴华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
“我因为好奇,洪老板怎么突然间来我们这里订下了这么大的一笔订单。打探之后,才知道洪老板最近囤积了大量的生丝和棉花。”金鹴华说到这儿直接就停下了,看着手上的酒杯,好像是酒杯里面有什么秘密把他吸引住了一样,不再说话。
令鸥本来以为金鹴华只不过是在和他讲些闲话,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洪宝安囤积生丝和棉花上面去。令鸥听到这儿彻底坐不住了,这和他的买卖息息相关。要是洪宝安囤积了大量生丝和棉花是要对付他的话。只要洪宝安把手里的东西压上几个月,那么市面上生丝和棉花的价格一定会大幅增长,令家的布庄与丝绸庄会直接受到冲击。那个时候洪宝安再拿出物美价廉的洋布出来,直接就能挤垮他的生意。等到他们的布买完了,再抛售手里的生丝和棉花,那么生丝与棉花的价格会大幅下跌。而那个时候,正好是令家的桑田和棉田出息的时候......不过唯一庆幸的事情,便是他今年已经收购了许多生丝,而且还有另一大桩购入生丝的生意正在谈着。但是若是洪宝安真的和那些大洋行要全力对付他,那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令鸥一下子就不敢想下去了,他额头上沁出了些微冷汗:“金先生......”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金鹴华把自己的酒杯放下,继续道:“明天下午,松江茶楼。”
令鸥冷静了一点:“好,我会准时到达。”
金鹴华把话说完了,直接起身离开。他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都达到了,那么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这条船上待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松江茶楼。
金鹴华煮了一壶顾渚紫笋,听着壶中茶汤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低头看着手中的诗集。
外面下着雨,这样的情景,倒是真的平添出几分诗情画意出来。金鹴华没等多久,令鸥就来了。小铜炉里面冒出水汽,氤氲的水汽之中混杂着茶香。令鸥笑道:“金先生真是诗情画意。”
金鹴华道:“这茶还是令先生家的茶园里的茶。”
令鸥一下子脸上就露出了笑意:“那真是令某人的荣幸。”
金鹴华倒出来两盏,茶水还是滚烫的,无法入口。索性这两人本来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不是专门过来喝茶的。令鸥问道:“金先生上次说的话,可是真的?”
金鹴华并没有急着向他解释,只是说:“不久前,曜日斋铺设了十六条电报线和八个城市的电话线路。”
洪宝安的生意做得大,好几个省份都有他的产业。他不可能不打电话,也不可能不发电报。产业和洪宝安高度重合的令鸥对此十分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眼前这人更加忌惮。
他是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把电报和电话线路都握到了自己的手里的?
能够查清楚洪宝安的动向,是不是也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
他心中虽然百般忌惮,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愈发恭敬:“金先生,令某求您告诉我实情。给令某一条活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可能就去死了。而且洪宝安的计划能否成行,还是两说。哪里就到了令鸥说的那般地步?他说得可怜,无非是想要骗取金鹴华的同情之心。
“我不是慈悲人物。昨日也不是特意过去给令先生提醒的。”金鹴华的话十分直接。现如今是令鸥求他,他没必要和令鸥虚与委蛇。
“我想要令先生帮忙,帮我挤垮洪老板的生意。除此之外,令先生要给我五成令家的生丝与棉花生意。”
“你!你在说什么?!”清浅的茶香并不能让令鸥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怒发冲冠。眼前这人上嘴皮一搭下嘴皮就让他给出五成的家产,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更何况他现在手中还有很多生丝棉花,哪里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位少爷和他说这样的话,莫不是还没有睡醒吧?
“洪老板和外国厂商勾结,囤积大量棉花与生丝。不知道令老板你是怎么想的?”金鹴华摸了摸茶杯,感觉茶凉了些。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问道。
令鸥沉默了许久才从对方的狮子大开口之中冷静下来,他道:“我昨日想了许久。洪宝安若是囤积大量棉花生丝。他可能在囤积完了之后压着手里的东西不出手,从而抬高市面上生丝和棉花的价格。而这个时候我们家的布庄、丝绸庄的成本也会大幅增加,布匹总量下降但是价格却会上升。”
“到了那时,洪宝安再拿出物美价廉的洋布与我们竞争。便能够影响我的生意,抢占我的市场。到了来年春天,洪宝安再去抛售手里的生丝和棉花,有这么一大批生丝与棉花涌入市场,生丝与棉花的价格一定会大幅下跌。而那个时候,正好是我家的桑田和棉田出息的时候。两次冲击,洪宝安这是想从我身上狠狠地割下肉来。”
金鹴华鼓了鼓掌:“好精彩的猜测!但是要只是两家商战的话,我也不会去特意提醒令先生了。”
“令先生要知道,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我只要给洪宝安提供足够的资金,他会十分欢迎我加入他的计划之中。我轻轻松松地就能获利,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又何必告诉令先生这些?而且,洪老板要是真的就想要这点儿东西的话。我如今让令老板有了防范,令老板的损失会大大下降。要是真的就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会叫出来令老板五成家产的报酬?”
令鸥想了想,的确是如此,毕竟没有半个人是傻瓜。那么金鹴华又为何找上了自己?洪宝安所做所为,究竟又是剑指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