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梓熙第一反应,以为李章是来找她的。
可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因为李章下了马车后,并未四处张望,而是缓缓转身,动作轻柔地伸手?从车上搀扶出一位姑娘来。
他眉眼温和,眸中含笑,风度翩翩的模样与这简陋的街道?格格不入。
黎梓熙倏然愣住了,目光死死盯在被他牵出来的那人身上,哪怕只是匆匆一眼,她也认出来了,那是南伊!
她现在满心想的不是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是惊怒,李章望着南伊的眸光温柔中透着淡淡的情意和欢喜,这样的眼睛她并不陌生。
前世,两人和好如初,情浓之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郡主,郡主……”
南迩小声连连叫她,黎梓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唇瓣咬出了一道?血痕。,轻微的刺痛将她从回忆中唤了回来。
“郡主,太子殿下怎会到这儿来?”
南迩忧心忡忡,她其实比黎梓熙更担心被抓回去,有长公主护着,哪怕事情败露,黎梓熙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惩罚,她就不一样了。
身为婢女,不能规劝主子,说不定?小命都得丢了。
黎梓熙深深看了眼正同太子说话的苏茶。
过去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的忠心奴婢,现在和太子说话,也是优雅从容,没有一丝畏畏缩缩的样子。
哪怕黎梓熙早就决定要放弃李章,却还是觉得这一幕碍眼极了。
很难说,这份碍眼是针对李章,还?是苏茶的。
南迩见她久久不语,心中越发忐忑,“郡主,您是打算跟殿下回去么?”
黎梓熙眸色泛冷:“跟他回去?”
“你?看看,他是来找我的么??”
李章从下马车开始,注意力始终放在身边的姑娘身上,含着笑意的脸上瞧不出一点焦急担忧的神情。
黎梓熙不知道长公主把她偷跑失踪的消息瞒下来了,只当在李章心中,行踪不明、很可能会遇上危险的她,还?比不上那个卑贱丫头。
她恨恨地想:就南伊的出
身,难道还?幻想能做李章的皇后么?以后顶天也就是个小小的妃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个薄情男人忘到脑后去了。
哪能跟苍恒相比。
若是能留在他身边,她就是唯一。
这么?想来,黎梓熙难看的脸色渐渐好转,冷哼一声:“继续向南走!”
接着提起裙摆,径自上了马车。
罢了,南伊跟李章勾搭在一起正好,要是苍恒知道这事,绝对不会再看那个贪慕虚荣的贱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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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多谢您特意陪我走一趟,”苏茶眸光中显露出柔柔的感激之色,“虽然我知道,我爹娘不可能还留在这儿,可是……唉,心中总有些期许。”
李章温声安慰她:“苏姑娘不必在意,本来你一个弱女子,来这陌生的地界,难免危险,孤、我理应陪你一程的。”
苏茶抿唇笑道?:“无论如何,您的好意我总是要谢的。啊对了,我往日在相府里还?存了不少银子,今日,就让我请您一顿饭,好么?”
见他要下意识地要推拒,苏茶又道:“您已经帮了我许多了,若不让我回报一二,下次我还?怎么求助于你?呢?”
李章无奈地笑了笑,“你?不必对我这样客气。”
在他看来,若不是自己的原因,苏茶不会被迫离开相府,找不到避身之所。
这也是他今天自告奋勇要陪她一起找幼时隐约记得的家,看看是否还能见到自小分离的父母。
虽说十年前的事儿,李章早有预料她是找不到的,可真面对这样的结果,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漫上了些许心疼和怜惜之意,哪能再拒绝她呢。
————
黎梓熙实际上没那么傻,以为就靠她们两个人能顺利到达南疆。
事实上,一出京城,她便径直去了青州。
那是太后母族,承恩公蒋氏的根基所在。
除了在朝中为官的族人,其余大部分蒋氏宗族都扎根在青州,权掌一方。
黎梓熙身上带着一枚长命锁,上头刻着一个蒋字,是太后出生时,蒋氏宗族统一下发的,她始终留在身边,后来送给了长公主,长公主又给了
自己的女儿。
拿着它,黎梓熙很容易便取信了蒋家的人。
蒋家人本也心存疑虑,荣安郡主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京城了?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送信去京中问问,黎梓熙就说要走了,蒋家人阻拦不住,只好给她准备了衣物盘缠和随行的护卫之类,力保她一行安全。
这下,黎梓熙再往南走,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为了防止长公主收到消息后追来,她表现出了难得韧的性,一路加快速度到达南疆,日夜赶路,只用了一个多月。
黎相收到消息说黎梓熙来了的时候,要不是前来通报的是他的心腹,差点以为是宋人的阴谋。
“她自己来的?”
“是。”
黎相面色阴沉,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虽说黎梓熙现在形容狼狈,面色憔悴,白皙的肌肤变得蜡黄不说,脸颊上仿佛还?有两道灰痕,见着他时,眼睛骤然一亮:“爹!”
黎相强忍着训斥的冲动,语气低沉:“你?来做什么??”
黎梓熙对上他,多少还?是有些惧怕的,轻声说:“我是来找、找您的。”
“哦?”黎相不动声色,“找我何事?”
“我我……”黎梓熙面露委屈,“我不想再寺庙里念佛吃素下去了。”
“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黎相凝眉,“快回去!”
“我不。”黎梓熙梗着脖子,“爹你就收留我吧,我保证,我乖乖听你的话,绝对不任性了。”
黎相这下是真不耐烦了,抬眸扫了她一眼,黎梓熙瞬间便打了个寒颤。
“来人!”
“好生安顿郡主。”
说罢,他拂袖而去。
黎梓熙总算松了口气,紧绷的心绪松缓下来,源源不断的疲劳感也涌上来了,去暂时的住处,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又躺倒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直等到第二天,才想起来问:
“苍恒呢?他去哪儿了?”
军营里自然不可能找出婢女或者妇人来伺候她,所以只能是黎相身边的护卫,叫夏源的,暂时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和安全。
闻言,夏源笑着说:“苍恒少爷率兵驻扎在
离水郡中。”
黎梓熙忙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夏源的眼神有些奇怪起来:“大约等两国休战后,苍恒少爷才会动身回来吧。”
否则,他大约是越打越远了。
“那怎么行?”黎梓熙脱口而出,“我要去找他!”
夏源:“?”
“郡主,这一路战乱不止,太危险了。”
黎梓熙张了张口,她如今也不是过去养尊处优、眼界短浅的千金小姐了,一路上,见过许许多多她两辈子都未见过的场景,想到战场上的画面,或许比她经历过最?血腥暴力的见闻还要不堪,便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那……我给他写封信送过去,总可以了吧?”
夏源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
黎梓熙写好信,细致体贴地装进?信封里,然后交给夏源,“你?拿给苍恒,千万别忘了。”
夏源点头应下:“是。”
他一出门,拐道?就去了黎相的书房里,将黎梓熙的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他。
“大人,这是郡主写的信,叮嘱要属下亲手交到苍恒少爷手上。”
黎相握笔挥墨,并未抬眸,淡淡出声:“你?看看。”
夏源不免有些尴尬,想也知道黎梓熙千里迢迢,不顾危险的跑来,不是为了黎相这个父亲,那便只能是黎苍恒了,可关键,他们现在不是义兄妹了么??
万一黎梓熙在信中写了些暧昧的词句,他身为下属,知道了主子家中的秘事……不会被赶走吧?
他犹豫地看了看沉稳从容的黎相,终究还是没能违抗命令,小心避开了封口,打开信封,从中抽出信来展开匆匆一扫,先松了口气,好在黎梓熙没直白地表明心迹,还?有让他装傻的余地。
“郡主并未在信中提及什么?要事,”夏源顿了顿,“主要就是和苍恒少爷说,他身边一名叫南伊的婢女,仿佛跟太子走得极近。”
黎相的笔停了:“太子?”
他转瞬就想起南伊这个人来了,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没想到,这婢女还?真有些本事,能让阅尽美色的太子为之驻目,可不容易。
“那就送过去
吧。”黎相缓缓说道,“顺便告诉他一声,若再不加快速度,恐怕他的宝贝就守不住了。”
夏源想起苍恒那张仿佛浸染着寒意的脸,就是溅在他脸上,殷红的血珠,都无法替代一瞬间,从他身上迸射出的那股让人战栗的气势。
他倒有些好奇,这样瞧不出一点温情的人,会为了郡主的千里寻人而感动么?
事实证明,不会。
当夏源出于好奇心,亲自跑了一趟,和苍恒说,“郡主从京城跑过来找您了”的时候,他眼睛抬都没抬,不耐烦地回,
“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时间。”
夏源:“……”
他叹了口气,把自己怀里的信拿出来了,“郡主让我给您送封信。”
苍恒这才有些反应,紧皱着眉头,疑惑问道,“郡主是谁?”
夏源又说不出话来了,“荣安郡主,应该是您的……妹妹吧。”
对“妹妹”这个词也一样陌生的苍恒沉默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眸中平静得近乎死寂,偶尔闪烁着的光也是冷质的,如同刀锋反射的锐芒。
夏源秒懂,他这是在说:再说废话这张嘴就索性别要了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把信放在了苍恒面前的桌子上,
“对了,大人还?托属下给您带句话,如果再不加快速度,您的宝贝可能……就守不住了。”
莫名地,夏源觉得说完这句话分外艰难,话音一落,就忙不迭地告退了。
说起来,黎相和苍恒少爷虽然不是亲父子,但那种不动声色犹能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势还真相差不离。
只身一人的苍恒瞥了眼信,想到夏源口中的“宝贝”,眉心紧锁,伸手将它拿过来,抽出里面的信纸,随意一甩,纸面上的内容就展露在他眼前。
几息后,薄薄的纸顷刻间化作了碎片。
由苍恒统领的定?远军,精武营于当日晚上,悄无声息地偷袭了宋国邺城,这是从东南方给宋军运送军粮军物的必经之地。
五月,宋军逐渐呈溃败之势,死伤无数,最?终十万的军队只剩下四千士卒,缴械投降于晋国。
当时,宋国北边几乎三分
之一的国土,已落入晋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