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问渠一向敬重母亲,对她说的话总是放在心上。
听到老太太训斥后他赶紧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听着,双手垂落,微微躬着腰。
“好了,你坐下吧,站起来我还得仰头看你,脖子怪酸的。”
“母亲说的是。朝中不知何人对儿子生了怨怼之心,儿子怕母亲担忧,本想瞒着此事,可还是被您给看出来了。”
“瞒着我?你以为我老太婆和你那正妻一样,说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我心里明白着呢!”
老太太脸带愠色,继续说道:
“市舶司是什么部门?平日里是管些外贸海关之事,今日却敢堂而皇之地当街拦下心儿,可见不怕得罪了你!”
“这等于是公开与你叫板!”
蔺问渠在旁不住点着头:
“母亲说的是。儿子也是这么认为。”
“那陈忠后来不是被你单独留下了吗,可有问出是谁?”
“他说是......杨修诚,儿子觉得他确实知道一些内情,但也可能为了挑拨我与成弼之间的关系,故意拉他出来。”
“他说是杨修诚让他这么干?”
“正是。母亲怎么看?”
老太太半晌不语,她知道蔺问渠对杨修诚的态度,如果他完全相信陈忠所说,自然不会再来问她。
她理解儿子在朝堂上费心经营的不易,冷峻的脸色逐渐柔和:
“昭宽啊,你那直脾气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况且你身居高位,每天要面对的抉择有很多,得罪人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向来做事谨慎,但百密尚有一疏,今日这禁品一事就是个提醒,当然,陈忠的话——
也是提醒。”
蔺问渠眼中一亮,瞬间知晓了母亲的意思,不再多问,转而说道:
“心儿今日的表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孩子在现场受了惊?”
“恰恰相反,心儿今天临危不乱,极其镇定,甚至可以说,没被陈忠咬住把柄,心儿有一半的功劳!”
老太太着实被他这话震了一下,脸上的皱纹都跟着绷紧了一些。
蔺问渠对子女向来严格,平日里就极吝啬对孩子们的夸奖,若是捎带着夸上一句就已经是稀奇事了。
今日竟然给了女儿如此高的评价!
“快给我说说,我乖乖孙女怎么厉害了?!”
“心儿被带到市舶司之后,完全未中陈忠的圈套,一直将那香囊护得紧紧的,直到我和江佑飞赶来。”
“正因如此,事情才仍有转圜的余地,若我到时香囊已在陈忠手里,他完全有可能将其中的香料临时偷换,那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这是其一。”
蔺问渠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形,顿了顿,满是欣慰地说道:
“陈忠后来无法可施,试图耍赖,咬定那香囊里有梵宁香,又是心儿面露笑意,嘲讽他的拙劣行径,直言那香料是铃兰。”
“铃兰?”
“母亲有所不知,铃兰恰好与梵宁香的气味有些相似,若不是心儿及时想起,恐怕不好辨出,就被陈忠钻了空子。”
“这是其二。”
“还有吗?”
老太太听到这里早已是满脸遮不住的笑意,光这两件事就让她对孙女刮目相看。
可蔺问渠似乎言尤未尽。
“后来我让其他人先回,想要再问陈忠几句话,本想让心儿先回家,可她竟执意要留下陪我,说事情是因她而起,不想让我为她承担。”
“母亲说说,这孩子果敢懂事至此,先前我竟未曾察觉到!”
蔺老太太一直都最疼爱蔺音心,可饶是她也没想到孙女这般聪慧出众。
她久久把玩着手中的桃木,口中念道:
“好,好!”
少顷,回神道:
“昭宽,我觉得心儿变了。”
“母亲此话怎讲?”
“自从上次心儿走失一次后,她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
老太太拿起手帕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原先心儿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喜欢静静地呆在屋子里。虽也有活泼贪玩的时候,但却总是放不开手脚。”
“现在她见到我总笑盈盈的,还爱与我说笑,刚才听你一说,面对大事时她更是头脑清醒。”
“你想想,孩子是不是变了?”
蔺问渠顺着老太太的话思索一番,想到蔺音心前几日对天书一事的见解亦颇独到。
确实不像她从前会说得出来的话。
“母亲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心儿似乎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不是稳重,是开朗。”
老太太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手里的桃木团得更快了些,
“我这乖乖孙女原来还有另外一面。你我却都没看出来!”
“先前心儿因为那顽疾一直郁郁寡欢,我心中甚为担心,现在看来,孩子自己经历了一次走失的挫折,却竟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
蔺问渠心底亦腾起说不出的感慨之意,这个小女儿本就是他的心头宝。
之前因为蔺音心身子一直不好,在他心中就只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
可经历了今天这件事,他对蔺音心的态度不再是大人看待没长大的孩子那般。
而是将她平等的放在自己面前,甚至有些事情,他会想要听听女儿的想法。
这让蔺问渠极为惊诧,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孩子身上去汲取意见。
偌大的京都,虽人烟浩繁,街巷纵横,可每每发生一件新鲜事却传播极快。
蔺音心和江琦被当街抓走,街上目睹之人众多,很快便传开了。
一开始有的人还不知道她是何身份,听说是首辅之女后,纷纷瞠目结舌。
有的人为了打听这番八卦,甚至动用家里的人脉,向朝中官员询问此事。
于是第二天,首辅之女当街被拦的八卦便得已更正,变成了——
市舶司挑衅滋事,首辅之女洗刷冤屈。
很快,这市井街头新鲜出炉的热议之事便传到了宫内。
娴妃是江佑飞的亲姐姐,亦是江琦的亲姨妈,听闻她被牵扯进此事中,忙召江夫人与江琦入宫。
盛弘砚亦听闻此事,担心表妹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立刻便起身往芝萝宫赶去。
刚拐过宫墙处,就碰上了准备出宫的江氏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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