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檀走出房间,看到走廊内不远处站着的霍先生。
他双手交叠着搭在拐杖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沈岁檀走过去问:“霍先生要进去看看吗?我已经检查完了,您弟弟也醒着。”
霍先生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我送你。”
沈岁檀最初以为他只是送她到楼下,让她自己离开。出了门,发现门口的车正等着,她又以为他要让司机送自己。
没想到,最后他也上了车。
两个人又重新在宽敞的商务车后座坐好。
沈岁檀心想:他不打算在家吃个饭?霍二少还说要请她留下吃点东西的呢。虽然当时把保姆批评了一顿,但她其实还挺愿意留下的。
她真的饿了。
值了一夜班,早饭也没吃,这会儿都中午了。给她碗白米饭,垫垫肚子也行啊。
但人都上车了,沈岁檀也没再纠结,把自家地址报给了司机。
“霍先生,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人一坐稳,她就主动把手机掏了出来,“麻烦把您弟弟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也推给我。”
车里除了司机,这会儿副驾驶座上多了一个人,似乎是霍先生的助理。
助理听到沈岁檀这么说,连忙转过身来,“呃,沈医生,您有什么事情还是联系我吧,霍先生比较忙,不太方便给你留联系方式。”
霍先生却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联系我,他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给沈岁檀报了一串电话号码。
“行。”沈岁檀记下后,直接拨了过去,“那您也记一下我的电话。”
霍先生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首有些耳熟的小语种外文歌。
沈岁檀听了会儿,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
见霍先生不把手机掏出来,沈岁檀挂断了电话,再次提醒,“霍先生,记一下我的电话吧,顺便跟我加个微信。”说着,她低头去存号码。
霍先生忽然开了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沈岁檀抬头看向他。
两个人离得很近,霍先生个子又很高,侧头盯着她看时,一股威严的气场扑面而来。这双黑沉沉的眼睛和他弟弟完全不同,像深渊一样令人琢磨不透。
沈岁檀有些歉意但又很实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霍先生全名是什么?”她本来就想备注个‘霍先生’的。
霍先生从她手里拿走了手机,手指从她手背上划过,带着微凉的温度。
沈岁檀知道他是想自己输,微微侧身凑近些看。
肩上的头发垂落下来,有几缕落在了他抬起的小臂上。
霍先生的视线扫过那几缕发丝,又扫过她的侧脸,他没说什么,低头在她手机里输入自己的名字。
霍承景。
沈岁檀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打下的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谢谢。”见对方输入结束,她双手把手机接回来,“我叫沈岁檀,岁月的岁,檀木的檀。”
“我知道。”
“哦,对,我们林院长应该向你详细地介绍过我。我之前主修的是心血管外科,因为手臂受伤,无法再做手术,转了内科。我虽然算不上专家,但在转内科之前,我是专门研究心脏移植并发症这一块儿的,现在又主要接诊早期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恰好和霍先生弟弟的病症对应上了。所以,林院长安排我来对您弟弟进行照料,是用心考量过的。”
霍承景没什么反应。
沈岁檀已经习惯了。
“我今天观察了一下您弟弟的饮食情况,好像有些问题。回家后,我会详细地做一份饮食清单发给你,麻烦您知会一下照顾他的保姆,请她们以后多注意一些。”沈岁檀侧身将手机收进包里,边条理清晰地说着,“他的病情其实算是早期,但因为先天心脏病,他的身体比较虚弱,更应该注重生活饮食,尽量不要让病情加重。嗯,还有……他房间里那些花瓶就不要再摆了。他本身就是过敏体质,呼吸道比较敏感,很容易花粉过敏。”
她直接了当地吩咐霍承景,“你记得让她们尽快把那些花瓶撤走。”
坐在前排的司机和助理都有些坐立不安,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观察霍承景的脸色,只频繁小幅度地挪动着屁股。
他们这辈子没遇到过谁敢这么跟霍承景说话。
但硬要说有什么错,又挑不出这位沈医生的错处。她专业、平静、声音温和,该用尊称的地方也用了,对霍先生足够尊敬。
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前座的两个人都以为霍承景一言不发,此时一定是冷漠严肃,脸色阴沉可怕。但实际上并不是,他面色平静,甚至还向沈岁檀微微颔首示意,表示收到了。
沈岁檀吩咐完了这些,一时没想起来再说什么。
车子里安静了片刻后,男人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的手怎么受伤的?”
“在国外研修的时候,被一块钢板砸伤的,嗯……”沈岁檀想了想,“有点复杂,几句话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被砸伤了,不是手,是手臂,这里。”
男人侧头看向她。
沈岁檀抬起右手,用左手拍了拍手腕到肩膀的位置,“好几年了。”
车窗外的光线穿透了她白色的衬衫,映出她手臂纤细的轮廓。
“很疼吧?”
沈岁檀笑笑,“当时太混乱,已经不记得疼不疼了。”
男人把视线转了回去,声音平静,“所以,再也不能拿手术刀了?”
“那肯定不能。现在我有时候累了,手还是会不自觉地抖。要是上手术台,对病人太不负责了。”
“遗憾吗?”
沈岁檀用余光扫了一眼男人的腿。
他的手自然放松地交叠在腿上,而两条腿并在一起,看不出哪一条有问题。
“遗憾。”沈岁檀想了想措辞,“刚出事儿的时候很难受,我的老师林院长,你应该知道的,他是出了名的心外第一刀。我当时算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他那时候总开玩笑说要我继承他的衣钵,等我有了他八成功力,他就安心退休。也就是因为他看重我,我才有那次出国实践的机会。结果,却在国外出了事儿。他觉得对不起我,我也觉得对不起他。所以,那时候特别难受。”
霍承景没有说话,但不自觉地坐直了些,身体绷得很紧。
沈岁檀却忽然爽朗地笑了两声,话锋一转,“但我后来想通了,我当时要是没用手去挡,那钢板可能就砸在我头上了。那就不是我有没有遗憾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把遗言留下来的问题。遗憾和遗言,我还是知道要选哪一个的。”
听沈岁檀这么说,霍承景没什么反应。
前面的司机却配合着‘哈哈’笑了两声。
但他边上的助理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他觉得沈岁檀这是在假装坚强,表演得十分尴尬。
沈岁檀确实挺尴尬的,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位霍先生根本不熟。
还是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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