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烨这生辰礼物,可谓厚重。
自上官家落罪,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向董裕复仇,想过他以何种死法去见我父亲。
当初约定之时,我说过我会要董裕的脑袋,子烨也答应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我甚至没有动手,董裕已经自己把脑袋送了上来。
几个月前,我和子烨在洛阳路上遇到的那伙刺客,虽然要么逃得干净,要么死得透,不曾留下什么物证。但洛阳的大理寺,仍然还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数月来,追踪不懈。
他们在一名死去的刺客身上,搜到了一把匕首,而后根据匕首,在京城的一处打铁铺里找到了出处。再根据这出处,找到了一个常年往返于两京之间的生意人。
此人姓马,名有昌,四十多岁,京城人氏,做的是珍玩生意。
在京城,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商贾们将手中奇货带上门去,请他们挑选。马有昌就是干这个的,且与董裕府上来往频密,一个月要去好几次。
除此之外,他还去过赵王府上。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倒不频繁。
大理寺的人一直潜伏在马有昌周围盯着,将他每日所作所为,见过什么人,通通记录在案。
董裕和赵王来京城之后,没过几日,马有昌也来到了京城。不过与从前不一样,他不像是做生意的,而是住进了市井里的一间客舍。那客舍坐落的地方,是个鱼龙混杂的去处,各色人等三教九流,什么来历的都有。
马有昌每日深居简出,有时,整日都不露面。大理寺的人觉得奇怪,又乔装成住客混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客舍与隔壁的镖行有一扇小门相通,马有昌每日都会到那镖行里去。
大理寺觉察到了其中诡异,便加派人手,于是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那镖行,面上是行镖的,其实是个干脏活的。里头养的杀手,武功上乘,后事干净,只要给钱,什么都敢接。大理寺手上就有两桩命案,与这镖行有些许牵扯,但他们撇得干干净净,如局外人一般清白。
前不久,董裕追随景璘回京,离开之前,他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派人到客舍里将马有昌找了出去。二人在一间酒肆的雅间里坐了小半日,马有昌才离开。
没多久,景璘起驾回京,董裕也跟着回去了。
马有昌却没有跟着回去。他一直留在了洛阳,并且那镖行也愈发诡异,每日生意也不做了,关门闭户,且来了不少行迹可疑的人,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
他们还发现,马有昌身边的一名管事,与宫中尚乘局里管御马的一名闲厩使颇有来往。他们看准时机,将那闲厩使拿住,审问之下,得知马有昌的管事给了他许多钱财,但凡子烨要用御马,就将消息报过去。
此事,已然非同小可。子烨出门,无论乘车还是骑马,闲厩使皆了如指掌。歹人若想做下那刺杀的勾当,只消掌握了子烨的动向,便可下手。
大理寺将报到子烨这里之后,子烨将计就计,定下了今日的这出圈套。他早早地让人把要到望舒宫来住几日的消息,通过那闲厩使透露给了马有昌。
果然,马有昌和那镖行里的人都动了起来。刺客足有二十人,乔装打扮,或装作是游走乡间的货郎,或装作是赶着牛马出来做生意的贩子,来到了望舒宫的附近,待机而动。
他们要时机,子烨就给他们时机。仍是通过那闲厩使放出风声,他今日要到这猎场里来打猎,并且从备马的数量上看,他带的侍从不多。
如此天赐良机,他们会放过才有鬼了。
“故而你选这望舒宫,就是为了设下这圈套?”我问子烨。
他抚了抚我的头,道:“是为了送你生辰礼物。”
我承认,这礼物我很是满意。
不过我仍旧觉得不妥,道:“你既然早早就知悉了此事,直接派人将马有昌和镖行一锅端了岂非省事?堂堂太上皇,又何必要以身试险,亲自去做那诱饵?”
子烨不以为然,道:“我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此事牵涉到了董裕和赵王,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更是名望深远的宗室,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把罪名安上去?那马有昌不过是个商人,镖行里的人明面上做的也是正经生意,什么事也没犯就这么抓起来,难道不会有人说我为了构陷忠良而屈打成招?此事,唯有抓了现行,人证物证俱全,方可让朝野信服。”
我沉吟。
这确实是道理。
说来,若是先帝,他说谁有谋反之心,其实可像我说的那样,直接治罪抄家。坐到朝廷重臣位置上的人,谁的身上能没有把柄?揪住个什么错处往大了说,做成重罪是十分容易的。就像当年的杜行楷一样。
但子烨面临的情形,却大不一样。
因为有两个朝廷,两个皇帝。而他要办的,名义上都是京城那边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必然要面临口诛笔伐,要让人信服,那么每一步都要处置周全。
我相信处置董裕,景璘是支持的。毕竟董裕也是他的眼中钉。
而赵王,则恐怕还要费些工夫。不过,我自有办法。
“为何不早早将此事告诉我?”我问,“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告诉你,便不像了。”子烨道,“你若知道了,可还会拉着我到那集市里到处乱逛?”
这话确实。我若知道这事,他连望舒宫的门也别想出去。反正他脸上贴的那堆假须,连我也难认得出来,找一个身形面容与他相似的人装一装便是。
可子烨显然不会这么干,他就是这等性情,连装也不屑装。
我说:“故而那日的集市里,那些刺客也在?”
“正是。”
“你就不怕他们混在人群之中突然杀出来,将你我结果了?”
“他们杀出来才正好。”他又是那副一脸傲气的样子,“我准备万全,就等着他们下手,他们竟是挨上来也不敢,一群鼠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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