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了之后,子烨与景璘说了一会话,而后,与我一道回宫。
坐在马车上,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我。
“方才林太傅在宴上问起人选之事,是你安排的?”
子烨没有否认。
“此事,由他来提最好。”他说,“和谈之事,本就是他在办,提请人选亦在他职责之内。”
谁问这个。
我说:“你既然早决定了让圣上去和谈,为何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我为何不愿?”子烨道,“你说得很是有理,让昱之出面,甚为妥当。只是那时,我觉得此事还当与林太傅他们商量,故而说再议。”
我说:“林太傅不曾反对?”
“不曾。”子烨道,“我提起之后,他亦觉得十分妥当。”
我想了想,道:“为杜先生脱罪之事,林太傅也知道了?”
“我不曾明说。”子烨道,“前几日,我曾与昱之提过,太傅也在场。”
我了然。
林知贤那等人精,不会猜不到子烨的用意。
他是杜行楷的表兄弟,与祝氏和杜婈是亲戚。杜行楷能脱罪,对杜家是好事,对林知贤也大有裨益,自然不会反对的。
“那么圣上可有什么表示?”我问。
“他方才与我说,回京之后,便会为杜先生赦罪。”子烨道,“接着,你便可择日诰封。”
我“嗯”一声,不由露出笑意。
他瞥了瞥我:“高兴了?”
我说:“高兴。”
“为何?”他说,“因为我成全了昱之?”
“不是。”我说,“你成全了我。”
那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
我勾勾手指:“低头过来。”
摇曳的灯笼光之中,那双眸微动。
子烨的目光瞥了瞥四周。这马车四面垂着锦帘,随着走动,微微摇曳,不时露出缝隙,隐约可见外头侍从的身影。
他似犹豫片刻,少顷,还是凑过来,低头向我。
我搂过他的脖子,印在那嘴唇之上。
呼吸之中,带着些许夜风的味道,还有些烛燎的烟火之气。马车行走时,车轮碾过宫道上的砖石,辚辚的声音在高墙间回荡,几乎掩盖住了两人的心跳之声。
未几,他环住我的腰。
再前行一段,忽然,外头传来承和宫前内侍行礼的声音。
我忙将他放开,他也松了手。
那锦帘拉开之时,二人皆是正襟危坐。
“我还须与他们议事。”他看着我,目光灼灼,“等我回来。”
我的耳根仍带着热气,不知是不是方才他的手抚过的时候,太过用力。
“知道了。”我说。
而后,我搭着兰音儿的手,下了马车去。
子烨注视着我,少顷,令驭者驶向宸元宫。
兰音儿站在我身旁,望着那马车离去,忽而道:“皇后,秦先生那边传了消息来,是关于你说的那位名叫阿南的北戎副使的。”
我看向她,来了兴趣:“哦?”
——
秦叔果然为我好好查了阿南。据他呈来的信上说,此人,一直跟随在乞力咄身边,已经在中原待了一年有余。这一年来,他去了不少地方,从打听到的消息上看,确实是在为戎王搜寻珍奇之物不假。
至于此人的出身,由于他是生在外邦,秦叔鞭长莫及,并不能彻底查个清楚。不过根据那些在洛阳生活的胡人们的说法,阿南确实与突厥王庭有些亲戚关系,虽不知他母亲究竟出身哪一支,但他的手上似乎有突厥可汗赐下的信物,素日里无论是做什么,突厥人都会卖他几分面子。
相较之下,他在北戎的出身,反而似乎是个谜。乞力咄对这阿南,看得出来总是有几分客气的,并不像一个普通的扈从。可就连乞力咄身边的人,也说不清阿南到底是哪家子弟,为何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乞力咄这等人物的副使,
我将秦叔的信看完,想了想,将信纸点了。
对于能够亲自去北戎和谈之事,景璘显然十分满意。
第二日,他甚至破天荒地见了我。
而上次他特地与我见面,和我好好说话,还是在我和子烨婚前的那个夜里。
这些日子,我们就像陌生人。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就像小时候闹别扭吵架之后一样。
“这是京中送来的。”他指着内侍抬来的几口箱子,对我道,“从前太后和朕给你赏赐了许多东西,你大多都放在了玉清观的库房里,撇下不说,竟还要分给玉清观里的女冠。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有些讪讪。
他说得没错,这些东西,都是御赐的,不过都是些法器、衣料之类的日用之物。
我已经不是出家人,御赐之物也不能拿出去卖钱,于我而言只有鸡肋。
不过我既然用不上了,倒也不妨碍别人用。于是临走前,我让女冠们将这仓库分了。至于那些可带走的贵重之物,则早被我换成了金子,在离开洛阳之事一并带走。
没想到,我这算盘并未逃出景璘的眼睛。
“我要这些有何用?”我将一柄拂尘从里面拿出来,看了看,道,“难道要我再度出家不成?”
这拂尘,其实并非凡品。上好的马尾,长须雪白;杆子是从一整块的碧玉里切出来的,无论多热的天,手握着,总有凉意。
“反正不许丢。”景璘一贯的霸道,“这是朕赐你的,你就算死了,也给我带到墓里去。”
我瞪他一眼:“又在胡说。”
景璘唇角一弯,终于恢复了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样子。
“这些日子,你恼我么?”他问。
“有什么可恼。你是圣上,我再恼你,也不可不见你。”说罢,我反问,“你恼我么?”
景璘注视着我,仍笑着,目光却似有几分认真。
“不恼。”他说,“朕恼任何人也不会恼你。”
我愣了愣。
景璘却已经转开目光,亲手将一定白玉莲冠拿出来,看着它,颇有些感慨。
“朕记得,你第一次戴上这个之后,宫里的嫔妃都在争相模仿。”他说,“说来,不过两三年的日子。朕当上这皇帝,也就是这两三年。”
我不明其意,只“嗯”一声。
“阿黛,”他忽而转头看我,“太后很是挂念你。京城才是你的家,你何时归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