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际,时晴时雨,暑热初现。
我穿上了绫罗制成的胡服,头戴羃离,骑着一匹青花马。
在景珑面前出现的时候,他看着我,愣了愣,明亮的目光中很有些惊艳之色。
我跟随他的目光打量打量自己,道:“很难看么?”
“不难看。”景珑忙道,“孤许久不曾见姊姊穿道装之外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我笑了笑。我挺喜欢他这般老实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一点没有寻常贵胄子弟们的世故油滑。
“姊姊打算就这么和孤一道骑马回京城?”景珑问道,“此间离京城可有些远,就算纵马奔跑,也要半日。再说了,这天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要下雨,姊姊何不乘马车?”
我说:“你也乘马车么?”
“我不爱乘马车。”景珑道,“再说了,孤是男子,平日里也糙惯了,没有那许多讲究。”
“你不乘马车,我自也不乘马车。”我说,“你也知道那路途长得很,坐马车闷死了,我们一道骑马还能说说话。”
景珑俊气而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笑眯眯:“如此甚好。”
我看他一眼:“我记得,殿下只比我小不到一岁?”
“正是,孤比姊姊小九个月。”
“如此,殿下日后就别再叫我姊姊了。”我说,“不满一岁算什么大?陛下比我大三个月,其他与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有不少差了一岁的,可我们从来不称兄弟姊妹。你叫我姊姊,倒是生分了。”
景珑一怔,挠挠头。
“那我该叫你什么?”他说,“叫阿黛么?”
我瞥着他,唇角弯了弯:“不好么?”
一抹赧色在他的颊上显现,他随即道:“好!”
我们说着话,各自上马,踏着沾满朝露的小径,往行宫外而去。
离开行宫大门之时,我隐隐听到有号角的声音传来。猎场那边,就要开始了。
此时,那里必定很是热闹,百官群臣聚集在猎场外头,会骑马射箭的,往往免不得要显露一手,或是只身入场,或是与别人组队;什么也不会的,则可以侯在场边,吃吃喝喝闲谈,等着看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景璘会射出第一箭。一头健壮的公鹿早已经准备好,无论如何,都会确保被景璘一箭射中。
然后,便是开始了众人争勇。
再然后……
我望向前方,纵马向前方苍莽的原野奔驰,一次也不曾回头。
做道姑久了,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像这样骑过马。从前,我跟着兄长外出踏青的时候,可以驰骋大半日而一点不见累,现在,我跑了一个时辰,便已经觉得有些勉强。
景珑这样惯于在外奔波之人则大不一样。他只消走快些,就能把我甩在后面,看着那轻松的背影,我望尘莫及。
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慢下来等着我。而后,他也不跑了,陪着我信步游逛。
我说:“照你我这般走,怕是要黄昏才能到京城。”
嘴上这么说着,心思却不由又转到了身后已经看不见的骊山行宫。
黄昏的时候,那里当是尘埃落定。
景珑一脸无所谓,道:“黄昏便黄昏,你我说一说话也就到了。”
其实我也无所谓。因为金吾卫里,景璘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人。那里早已经安排好,约摸半路的时候,就会有人持密诏而来,让景珑回金吾卫里坐镇。至于让他心甘情愿站在景璘这边,就是我该做的了。
我并不着急说正事。
景珑说话总有一股开朗的劲头,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和他聊了一会,我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些思绪也暂时被淡忘了些,让自己得到些轻松。
“说到当年,我记得先帝在时,很是喜欢殿下。”我说,“他曾说过,殿下将来必是朝中肱股重臣。”
景珑笑了笑,道:“你还记得。”
“我自是记得。”我说,“当年你离京时,圣上可有好一阵子闷闷不乐,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也不过是短短几年,你就回来了。”
“孤当然要回来。”景珑道,“孤当年离开之前,曾经向圣上立誓,定要回京辅佐社稷。”
“哦?”我有些诧异,“那是圣上还是七皇子,殿下怎向他立誓?”
“七皇子说,他将来定要继位。”景珑道,“到时候,孤回来,他就会带着孤继续在京中每日吃喝游乐。”
我:“……”
这确实是景璘会说出来的话,一点上不得台面。
不过话到此处,时机也已然水到渠成。
正当我再要开口,只听景珑继续道:“且当年上皇离京之时,孤也向他保证过,此生必不安于一隅碌碌无为,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那三个字蓦地入耳,让我着实愣住。
“太上皇?”我的声音平静得中气不足,“殿下是说他做齐王的时候,还是他做了上皇的时候。”
“做齐王的时候。”景珑道,“那时,他离京就国,孤去送了他。”
我看着景珑,道:“是么。那时,你向他保证了这话?”
“孤那时很是舍不得他。”景珑道,“阿黛,不瞒你说,当年,齐王教过孤许多东西。”
“齐王教过殿下什么?”我问。
“马毬,还有好些人生道理。”
我更是诧异。
当年景珑喜欢偷偷找齐王,我是知道的。但我以为那也不过是少年贪玩,看到马毬打的好的人就去凑趣。没想到还能学什么人生道理。
景珑继续道:“你也知晓,孤当年不爱读书,日日只贪玩混日子,只不过懂得先帝面前讨喜,便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可高枕无忧。跟齐王有了深交之后,孤才明白,眼前的荣华富贵皆是虚幻,唯有自己挣来的,才是最可靠的。”
我的唇角弯了弯,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笑容着实假得很。
“齐王性情清冷。”我淡淡道,“殿下与他来往,只怕要受些委屈。”
“倒也不会。他不过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看着清冷罢了,待孤却是随和的。孤找他说话,他从无不搭理的时候。”说罢,他露出些神秘之色,“孤还知道,他那时喜欢过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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