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那被当做美人凳的美姬伏地的十指骨节痛得发白,却连低呼一声都不敢发出。
“走吧!”待廖智远的声音自华车里传来,小厮去了前头告诉车夫一声,马车才缓缓前行。
那马车车篷缀着七彩璀璨的玉铃,车一行,铃铛清脆,后边跟着的车里坐满歌舞美姬,渐起琴笙乐鸣,车子悠然地向着宫中迤逦行去。
尹莫幽一路都想着廖智远的异常。
上一世,那些帝王骄奢的行为她从来未在廖智远身上见到过,如今竟然突然看到。
廖智远短短半年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几乎被人淡忘的三皇子,成为被陛下册封并单独开府的孝亲王,以廖智远的野心,他本该韬光隐晦才是,如何这般淫靡放诞,这实在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一路这么想着,感觉到身后的廖幕城跟了上来,抬眼时,已经到了宫门,尹莫幽下了马来,便随廖幕城一同进了宫去。
早朝尚未散。
宫殿上,宫人正扯着尖利的嗓子在念圣旨——册封莫启为内阁首辅的圣旨。
之后是各种赏赐,丰厚得让朝臣咋舌。
不久,殿内静下来,陛下并未宣二人入朝,而是着一宫人出来让他们到一边的文渊殿内候着,等陛下散朝后再见。
入了文渊殿,廖幕城让宫人都各自忙着,他对尹莫幽招手,带着她走入一侧的一个小房间。
那些宫人都忙垂下视线。
只见那房竟让是一个楼梯间,廖幕城轻手轻脚地上去,朝她招手,尹莫幽就也跟了上去。
上边是一个斗拱,斗拱下边,就是那威严广阔的大殿。
尹莫幽透过雕花的缝隙朝下看,只见两班朝臣,包括廖尘封,都赫然在视线之内。
她自然先瞧自己的父亲,只见他垂眸恭立,站在朝臣首位,脸上有隐约的忍耐之色,想来陛下对莫家的封赏之多,让他颇为不耐。
许多朝臣的面孔,都介于嫉妒或者冷漠之间,更多的是目光游动,十分无聊。
尹莫幽却不觉得无聊,这等人多聚会的场所是她求之不得的,此时她身体十分疲劳,可精神却异常振奋,她对在这等难遇的场所,藏在隐的地方,观察人的兴趣突然爆发。
商议事务之余,朝臣们相互寒暄,神态举止泄露的秘密在她眼里毫无掩饰,谁与谁是至交,谁与谁是虚与委蛇,谁对谁有敌意,谁与谁是相同利益群,只需放眼一望便清清楚楚。
尹莫幽观察得仔细,一边小声地说给廖幕城听。
廖幕城本来漫不经心,只是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找个借口与她一起窝着,不过听得她说得有理,倒来了兴致,而且她亲昵地凑到他耳边低语时,那痒痒暖暖的耳鬓厮磨的感觉,然他的心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她是喜欢自己的,别再去想那该死的廖智远。
正想着,忽听殿外宫人一声唱报:“宇王爷到——”
但见殿外一人披着朝霞徐步而来。
殿中小声交谈的声音顿失,百官齐望殿外。
气氛颇诡,尹莫幽不由挑眉,眯眼细凝殿门,见来人入得殿来,通身罩在初阳的霞光里,晨风拂进殿来,瞬间半殿药香。
此时的宇青与平日里所见的宇青截然不同。
尹莫幽兀然记得第一次在柳氏药铺时遇到白发白须扮演柳鬼手的宇青,那是他性子倒好有些许跳脱,后来越交往,越发觉他一点点地变得沉默,尤其是近来一些时日,她到他府上讨教医术时,他偶尔的沉郁,让她有些恍然,想来是乌旸国与明月国之间的征战让他有些忧心。
尹莫幽自己也觉得奇怪,宇青明明是乌旸国的质子,为何在两国交战时,廖尘封不杀了他泄愤?
如今瞧得他被招入殿内,有些疑惑地侧头看看廖幕城。
廖幕城淡然一笑,耳语道:“明月国战胜求和,乌旸国使者不日就会入京谈论讲和的条件。”
“什么?”尹莫幽惊讶之色毫不掩饰。
廖幕城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听到的是真的,尹莫幽暗暗心惊,如此一来,白家借机崛起于南方的机会是不是就成南柯一梦了?
尹莫幽无奈叹息:“这狗屎主意糟糕透了,谁提议的?”
廖幕城看她连恶语都出来了,笑得颇为愉悦道:“你觉得会是谁?”
尹莫幽毫不犹豫地问:“莫启?”
“你真聪明!”廖幕城夸她。
尹莫幽凝眉:“莫启如此提议,证明他洞悉陛下的意图;陛下同意了?”
廖幕城点头。
“脑残!”尹莫幽冷声道。
廖幕城张口无声大笑,对她伸出大拇指表示夸赞——如此精辟的词语,她竟张口就来,虽然从不曾听过,却依然能够传神地表达她对廖尘封同意莫启这包藏祸心的建议的嘲弄,那人脑子出毛病了,才会如此。
尹莫幽瞧他那笑得忘形之态,对他说了两个词:“晕车!”而后朝他拱拱手,表达彼此彼此的恭维。
廖幕城再次无声大笑。
待尹莫幽低头看去,那宇青已经跪拜帝王,后起身列位于末端。
闻着那药香颇浓,与她平日在他家中时身上带着的药包气味迥然不同,不由屏息细辨。
这时,只见宇青摘了头上的风帽,今日他竟未束冠,墨发松垂,笑容清浅,晨光照亮那容颜,见者屏息,似见暖春沐和风,清风回溪谷,栀子花漫山遍野,梅子黄时万种优柔,世间景致万千,唯世外山水可比他一二风致。
想来,平日里因了廖幕城的光彩太过逼人,他的相貌自然被自己忽视了,此刻,他站在一群衣冠俨然、干枯呆板的朝臣之列,那一直内敛的光华瞬间就在对比中被放了无限大。
莫启参奏之事议毕,看到宇青过来,就朝他拱手道:“莫启见过王爷,谢王爷那日在拙荆突然病发时及时援手,予以医治。”
此言一出,殿中忽静,百官齐望而来。
如此场合,视陛下如无物。
宇青温淡一笑,摇头道:“莫大将军言重了,老夫人身体欠安,何况我出手也不曾救得她脱离病痛,中风后恢复健康之状,我亦未曾见过,此病后续只能养着,若想重新站起来,还需悉心钻研些日子,不必过早相谢。”
身侧一官员对他耳语道:“不能再称呼莫大将军了,应该改称莫宰辅,陛下刚才册封的。”
宇青心底微沉,拱手道贺:“莫宰辅,恭喜高迁。”
莫启闻言也摇了摇头,面露沉重之色:“唉,何喜之有啊!国家内忧外患,老夫深感力不从心;拙荆之病,莫某不敢奢求过多,王爷若能抽空到莫府瞧上一瞧,老夫感激不尽。”
尹莫幽瞧着莫启那故作谦和的沉重之态,心中冷然一笑。
这番话里隐意颇多,哪里是在为夫人求医,分明是要宇青当众表达所站的立场。
莫启此言不仅有毫不掩饰地拉拢宇青之意,而且在大殿上当着百官之面说此话,俨然断定宇青不敢拒绝。
宇青却似没听出来,颔首浅笑,声若清泉:“得莫宰辅青眼,本王自当尽力。”
莫启闻言面色如常,手却微抬,朝他微微拱手,随即笑着低头站回原处。
时辰不大,礼部拟旨完毕,送至廖尘封案前过目,廖尘封随意瞧了眼,拿起玉玺朝上边盖了,而后起身,宫人高喊一声:“退朝!“
百官再次跪地行礼,呼声震天。
待廖尘封走后,那些官员也都围拢到莫启身边纷纷劝慰。
“宰辅且宽心,宇王爷素有奇名,天下罕有难倒他的病症,尊夫人吉人天相,自有后福。”
“宰辅辅佐圣上,为国操劳,此乃大德之行,定能庇佑尊夫人。”
“正是,正是!”
一时间,劝慰逢迎之声此起彼伏,莫启面色依旧沉重,频频忧叹。
廖幕城沉着脸,转头看向殿外,浓浓夜色不及他眸色深沉,他抬手轻轻碰碰尹莫幽的手背:“我们下去呗。”
二人出了小房间,就看到廖尘封站在大殿上,正听着宫人小声回着什么,那脸色晦暗莫名。
一宫人瞧见他们,就唱一声:“廖侯爷,李将军见驾。”
廖尘封视线扫了过来,心思瞬间百转。
这两日风闻他这个惊才绝艳的侄儿竟然看上了李铁蛋,好南风之名彻底坐实。
他昨儿传了人去探望老国公,那疲弱绝望之态,俨然是形同槁木,若非极其重大的打击,以老国公的精神与身体,绝对不可能成那般模样。
他本来还是将信将疑,此时听了宫人回报,说二人动作亲密,入了此殿,避开人眼,就双手相牵,刚才还一起上了阁楼,偎依在一起说着切切情话,亲昵异常。
他的心情豁然就好了许多,感觉好像一直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忽然碎了,连莫启那咄咄逼人的难堪都淡去了,只余下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轻松。
这种轻松之态,让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亲切,眼神似乎从内心深处散发出一种慈爱悲悯来。
廖幕城带着尹莫幽一起穿过廊子,来到御前,跪拜廖尘封。
“此乃内殿,无需多礼。”廖尘封躬身,亲手扶起廖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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