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
等方正大到万福寺附属庵堂里拘人的消息。
傍晚时分,消息传来了——方正大的人无功而返,捕快们到了万福寺附属的尼庵时,得知那个新来的道姑昨日下午上山采茶去了,捕快带着僧尼们搜山,找到下午搜遍了,那道姑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是知道东窗事发就借口采茶,偷偷走的,去了何处无人知道。
宫里宗人府的人去得更晚,自然也一无所获。
廖幕城与尹莫幽闻听都沉默了——这也太巧了!
尹莫幽说道:“这一走,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真像是故意诱玉华公主做下此案的。”
廖幕城也道:“案发是昨夜,人却是在昨天下午走的,像是知道玉华公主何时会犯案,才提早走的,才仅仅提早半日,走得如此冒险。”
这道姑显然也是真凶布局的一个棋子。
那真凶故意留此线索,究竟何意?
尹莫幽一直沉默着,思考凶手下一次会在何时犯案、以何种方式、死的会是谁,思考玉华公主案中还有没有可以追查到那幕后真凶的线索。
直到廖幕城提醒她,饭菜端了过来,她才发现肚子饿了。
吃饭时,尹莫幽心里想着案子,晚饭时边吃边思考,吃过了晚饭还在思考。只与廖幕城随便说了几句便回了楼上。
廖幕城见了不由失笑,跟着她上楼入了房间,她都不曾发觉一般。
想起当初遇到她时,她思考问题时也是这般,那时他有些恼她忽略自己,如今竟能默默地瞧着她凝神思索的模样,怎么瞧都瞧不够。
直到入夜屋里掌了灯,他才出声打断她:“好了,歇歇吧,也不嫌累!”
尹莫幽隐隐觉得几乎要抓出头绪了,就打算再想想,见廖幕城等得无聊、无事可做,便想起午间分手时说的要联名上奏折的事来。
就起身拉着他去桌边,拿了纸笔来推给他,随口道:
“你写份奏折,找个理由要朝廷将此案发布一张榜文,澄清青州军的嫌疑,我与小舅舅明儿也都署了名字,联名上表。”
至于什么理由,她此刻没心思不管,谁写奏折谁想呗。
廖幕城看着那纸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家伙真能偷懒,如此使唤他,亏她想得出来!
“唔,不然如何呢?”尹莫幽只含糊地应了声,看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说道,“我写奏折的话,会忍不住言辞犀利,担心朝中那些官员被我气死,榜文就没人发了。”
廖幕城听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被喜欢的女人使唤到这份儿上,想来也是前无古人,叹归叹,他却笑着提笔,低头便写了起来。
但这一声幽微的长叹,却把尹莫幽那飞扬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瞥了廖幕城一眼,见他低头执笔而书,桌上灯烛火苗轻跃,照得他清冷的玉色眉宇间似乎融着暖意。
她忽然便想起以往她夜里看书或是写东西时,他总提醒她如此伤眼,可今夜,他却在这昏黄的烛光下,认真地替她写奏折。
惊才绝艳如廖幕城,这个孤高傲世的男子,如今坐在她面前,眉目温暖,洋溢着蛊惑人心的柔情,生生地暖了她的心,她觉得此刻的廖幕城才是魅力难挡的时候。
心不知为何就变得软了,案子的事渐渐从她脑海里一点点淡去,只有廖幕城那隐约带着烟火味的仙人之姿。
尹莫幽站着看着,看他笔走龙蛇,看他仪态闲雅,忽然她转身,鬼使神差地下了楼去,唤来柏然,低声吩咐:
“你现在去寻一套女子的戏服来,要红的。”
柏然没动,只眨巴着眼睛打量着尹莫幽,目光透出古怪。
“怎么,傻了?”
“额,”柏然抬手揉揉耳朵,冷着脸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好像面前突然站了个女人。”
“这话——”尹莫幽说着脸顿时僵住,由绿变红,这话是说她不是个女人吗?
柏然窃笑着,那身影“嗖“地一下就退出阁楼,身形没入夜色里,鬼魅一般闪了几下,就不见了。
尹莫幽站在原地待了会儿,脸色如常后才出了阁楼。
燕青在厨房里烧水,尹莫幽吩咐他将水打去隔壁屋里。
她从来都是在住的房间里沐浴,今夜要换地方,燕青颇为奇怪,抬头看看那阁楼,以为她是体恤自己,不让他上下跑,想要说自己不怕那几十个台阶,却又觉得还是谨守着亲兵的本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多问。
“我有些乏了,想现在泡泡,你去歇着吧,这里待会儿让柏然收拾就行了。”燕青将浴桶打满水后,尹莫幽吩咐他退下便进了屋。
尹莫幽打算出浴时,柏然赶回来了。
她沐浴的屋里隔着屏风,柏然推开门,将拿回来的戏袍放在门口,关门时抬手巧妙地一拂,那盛着戏袍的红藤浅盘子便平平地凌空一滑,轻轻滑到了浴桶旁。
门“吱呀“一声关上,尹莫幽听得声音,知道柏然回来了,她顺着动静低头一看,霎时耳根一红。
这红藤浅盘子里的衣服怎么连肚兜都有?
她伸出手指一一拎起瞧了,发现不仅有肚兜、亵裤,戏袍旁还整整齐齐地摆着胭脂、黛眉、水粉、口脂、花簪、步摇、金箔、花钿。
她只是要一套红色戏袍,竟然顺道回来了这么多的配件,柏然办差事的效率与能耐真是越发高了。
尹莫幽瞧着那晃眼的物件儿,突然便想重新穿上战袍,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什都端去廖幕城面前,戏袍让他穿,花簪让他戴,她为他描画春山眉,她为他点染红唇俏。
可那人的姿色,眉不染而翠,唇不涂而艳,似乎压根儿就不需要这些装扮的玩意儿。
但想起他为她整理这房间,他为她挑灯写奏折,眼前闪过廖幕城疏朗的眉宇间那抹暖意,心便忽然又软了,不舍得捉弄他。
她指头尖儿勾了那肚兜的细带子提到面前看,只觉得入手丝滑,映着烛光浅透着肚兜上边绣着的一幅春日梅花图。
尹莫幽死死地盯着那梅花瞧了许久,暗自咬牙——那一对粉白的花儿绣得可真是地方!
她咬牙将那软锦缎的肚兜穿上,弯身去拿亵裤,亵裤长及膝上三寸,裤脚处绣着精致的落梅花瓣。
汗滴滴——落梅!
囧!
依明月国的风俗,新妇才穿绣着落梅的亵裤,寓意是洞房花烛,新娘的处子之身,为夫君落梅。
这该死的柏然!
尹莫幽觉得自己的脸都铁青了,她只是问他要一套戏袍,瞧瞧他即兴发挥,给她了些什么附带赠品!
她的手抖抖的,险些将那亵裤抽到浴桶沿子上。
但想起她出神地思考案情时,廖幕城伴着她想案子,凝了呼吸,许久也不出声的体贴,算是取悦他一次呗!肚兜都穿了,哪差这亵裤!
咬牙便出了水穿上,弯身去拿绣襦裙,屋里一灯如豆,少女玲珑倩影映着屏风,氤氲美好如梦。
阁楼里,廖幕城搁下笔,望了眼楼梯处。
她去哪儿了?
她若出府必会告知他,柏然也会来报,她一声不响地出去,应是想到了案子里遗漏的某处,去下头吩咐人做事情了。
见尹莫幽许久未归,便把奏本直接翻到了结尾处展开。
他将笔墨都摆在她坐的位子上,整整齐齐,只待她回来把她的名字签上,他瞧瞧落款处自己的名字,幻想着她的名字与他并排签署在一起的感觉,脸竟然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若是他与她的婚事顺利,婚书上他们俩的名字想必也是如此并列着的。
想到婚事,他的心忽然沉了沉,他的婚事是需要廖尘封指婚的!
如此地喜欢她,如此渴望与她厮守一生,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们的婚事顺利地水到渠成?
等待的时辰有些无聊,他便将燕青送来的、放在桌角的、她惯常随身带着医书翻开看。
医书下边放着她读书后写下的手札。
就随手抽出来翻看,看了不久,就越看越疑惑。
这手札里的词儿许多并不是本朝用的,瞧着甚是陌生奇怪,但细细一品又觉得颇有道理,还很生动形象。
他越发的好奇了,看着看着,廖幕城就渐渐入了神,被她的见解折服。
忽然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时,他依旧在入神地看着手札,待辨认出那是尹莫幽的脚步声,不待她近前便头也不回地笑道:“侦查——你用的这词儿倒是新鲜,过来给我解解。”
他边说边抬头,那满目的笑容一顿,声音突然就戛然而止。
楼梯口的光十分的暗,尹莫幽从那烛光阴影里走来,小楼优雅却无花,而她行来之处,却似有红花隐隐步步生莲,黑丝重重流光频闪。
她一步步裙裾如流水泛波,翩然而来。
近前看来她脂粉未施,青丝披肩,清雅犹在,红装裹身,姿容明丽、艳绝千秋!
在这幽香袭人的金合欢花雾拥簇中,但见烛明香微微,画楼梦千重,风姿卓然的廖幕城怔怔地望着丽服如霞的尹莫幽,失神之态,是这室内最动人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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