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唐听得此话,疾步过来,抓了尹莫幽手里的麻绳细看。
尹莫幽抬眼,看他死死盯着那绳索,双手手背上青筋暴突,许久他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尹莫幽,沉声道:
“绳索的事儿先放放,”继而回头大声说道,“大伙儿想起与这绳索有关的事儿,回头再秘报于我”转而有瞧着尹莫幽,“铁蛋如何证明此事非自己人所为?“
她突然仰头看看那吊着死人的树,面色一肃,道:“慢着,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此人把死者的血滴入水中,并不是要污染泉水,而是一种仪式,一种特殊的祭奠水源的仪式。”
众人神色一凛,只听她道:“此乃乌旸国的风俗,乌旸国是个岛国,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岛屿组成,海上淡水极难获得,遇到能涌出淡水的泉眼极度崇敬,常常会杀死罪犯或者俘虏,以血祭奠;
以他们的理解,就是掌管泉水的神灵得了祭奠的血,会赐给人更多的泉水;此人如果要不想让我们得到补给的泉水,凭他的能耐,毁了这个泉眼,易如反掌,他并没有这么做,有个可能就是他的内心深处,对淡水是有着高度敬意的;
当然,这祭品只是鲜血,不一定非要——挖出祭奠者的内脏。”
额,这世间还有如此奇怪到变态的风俗!
看看那变得清澈的潭水,大家也都默契地表示崇敬,虽然都渴望扑过去喝个够或者洗把脸,但看那浅浅的一点水还泛着浅红色,顿时就熄了那念头。
“至于如何证明此事非自己人所为,还请总督跟我去山谷外的事发地看看,案情我已经弄清楚了。”
尹莫幽说罢,忽然又转身指着那已经变得清澈的泉眼道,“把下边的沙土重新围上把泉水聚拢起来,通知营地的人过来取水。”
尹莫幽看没有人再提供什么线索,就径直抬脚往谷口方向走。
白宗唐、柏然、燕青等人,在后头跟上,被当做嫌疑人的士兵们顿时面面相觑,听明白尹莫幽话里的意思,当即就都咧嘴松了口气,随后都呼呼啦啦地跟着一起出了山谷。
此事对尹莫幽来说,极其简单,这具尸身的验看与前世学习验毒的过程相比,难度简直有云泥之别。
前世尹莫幽跟着明月王朝最出色的两个仵作头儿学习验毒解剖,那二人一直以自己所在的流派为正宗,每次在验看毒伤时,在尹莫幽面前都比赛一般,说出自己的经验判断,除了毒之外,各种伪装的伤口及死因,都顺势讲得清楚明白。
她轻而易举地就积了两派之长,兼而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故而此案的凶手,作案手段简单到粗暴,过程及痕迹毫不掩饰地呈现在尸体上,一看就能看出原因来。
山谷外的半山坡上,三四十人都挤在拿幽暗小径上,尹莫幽走在前头,从案发地开始说起。
“首先,死者不是逃兵,他只是在执行寻找水源任务时,避开众人了片刻,因为他当时就是在这里解手。”
尹莫幽指指路边不远处的草。
“你怎知他在解手?”燕青问,这也是周围众人的疑惑,因为那草许多人一点儿也看不出异样来。
尹莫幽用下巴对柏然扬扬,道:“你拿给他看。”
柏然咧嘴苦笑,想那搅着一团黏糊糊的黄泥的恶心树枝,侧头燕青道:“大伙儿还是自己瞧吧,那草边有脚印痕迹,扒开草,那下边的土是湿的。”
燕青当即就拨开众人,径直走到尹莫幽指着的那个地方蹲下,伸手一拨那草,后头不少士兵都眉头一缩咧嘴嫌弃。
柏然的话虽委婉,但傻瓜估计都能听出来那处土湿是什么意思,他竟亲自去拨了查看,那草叶刚才瞧着还有露珠儿,说不定就是尿液,他也不嫌脏。
尹莫幽微微愕然,燕青心气高傲,可这士兵的死显然让他极为内疚,如此心高气傲之人,竟能伏在草丛边去查看那滩被尿液泡过的湿泥——此举可能是出于对她断言的不信任,但也有自责。
显然,他想报仇,想找到凶手,他不想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尹莫幽抿唇看着那伏在草中的背影,眸中清冷之色隐约淡了几分。
片刻后,燕青站起来,认真地望了尹莫幽片刻,道:“你继续。”
尹莫幽转身走到此处对面,指着坡上明显倒伏的草痕,道:“凶手是从这里上来的,他隐藏在对面的那个位置,也就是说,他是从对面的山头过来的,当时咱们派去寻找水源的士兵,刚刚分散开,走不了几步,所以我们的人排除了。”
尹莫幽说着,那手指顺着那倒伏的草痕,遥遥指向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
白宗唐与燕青反应最快,跟过去探头一瞧,再眯眼远望,面色均阴沉下来。白宗唐那些亲兵探路经验丰富,瞧到那草逆着倒伏,便知是有人从下面上来。
当即就有亲兵快步走出,要过去查看。
柏然道:“我已经过去察看过,跟我来。”说着就过去,带着那亲兵飞快地朝对面跑,其他人都伸着脖子朝他们背影看,看他们跑过去,招手,看他们到地方之后,那亲兵爬在某个位置。
时候不大,那亲兵回来报告:“那里确实有爬着观察的痕迹与行走过来的痕迹,人是从对面的方向走来。”
不是自己人!
几个人的面色同时不由得一松,但随即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何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我士兵,别说同伴就在不远处,此地离我们的营地也不远!”燕青沉声道。
“很高兴你有这么一说,很多人都有此一问,这说明咱们都是正常人,无法理解这样穷凶极恶的做法,可这凶手不是正常人,自然无法以常理来推。”
尹莫幽转身道:“都过来看吧。”
三人带着身后一群人呼啦一声围过去,见地上一滩血迹,还有一双脚印。
尹莫幽道:“凶手从对面悄悄上来,自身后袭杀死者,捂住口鼻,一刀断其咽喉,就势轻轻放倒,头朝此处,此为头后面凶手留下的那双脚印,脚尖深,脚跟浅,典型的蹲下姿态留下的痕迹,证明他当时就是蹲在这里,悄悄蹲了一会儿,所以死者在这里才留下了这一滩清晰的血迹。”
有的士兵立马就下蹲,片刻,起身,移开双脚,惊讶地发现,留下的脚印果然是脚尖深,脚跟浅,当即大为叹服。
“蹲了一会儿?凶手竟然杀人后在此地蹲了一会儿!”燕青觉得无法相信,他抬头看看那小队长,只见那小队长也是一脸又怒又悔的神色。
“对。”尹莫幽抬头看他二人,“凶手杀他的时候,结伴寻找水源的队友刚刚散开,并未走远,但可惜谁都没有发现。”
世上最残酷的事,就是因疏忽而错失本来就能挽回的悲剧。
“我不信那人敢如此胆大!”小队长显然无法接受,就因为他的疏忽,手下的兵死了,更无法接受,人死的时候就在距离大家不远的地方。
他仰头看看,此处距离他分散而行的命令发出后,不超过十米,也就是离所有队员都很近。
“他的胆大,所有看过谷内水潭边一幕的人,都有最清晰的认知与体会。”
尹莫幽抬手,指着那道深些的拖痕:“他在此处蹲了片刻,是因为他要将人拖入山谷,动静太大会被发现,所以他就蹲在这里看着你们走远。”
气氛静默得可怕。
众人望向山谷,觉得仿佛有一个人蹲在地上,透过密林,盯着他们的背影,那双眼睛在黑夜里灼灼如野兽。
“他觉得安全之后,就将人拖下山坡,拖往山谷,此时,那杀人的刀仍在死者的脖子里,在一路拖行的力道下,刀便伤口处越砍越深,所以骨面断裂不平整。”尹莫幽说罢起身。
尹莫幽负手而立,看向白宗唐:
“此人胆大、残暴,徒手撕开死者腹腔,说明他崇尚人体原始的力量,是个力气相对普通人来说,比较大一些的人;
他将死者挂于树上,如同祭祀的祭品,或者就像市井肉铺挂着的猪狗羊兔类的食物。他不把死者当人看,至少不曾把死者当成与他一样的人来看,或者他压根儿不拿自己当人,他把自己当神——他很享受这种主宰生命的快乐,以屠宰为享受;
所以,不要奇怪他为何如此胆大,数千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数千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威胁力,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晨风穿过密林,听的人都觉得胳膊上暴起鸡皮疙瘩。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视生命如刍狗般邪恶恐怖之人?
“白总督,我还有话对你说。”尹莫幽说完抬眼看了白宗唐一眼,转身走远。
片刻后,白宗唐过来,身后一名亲兵都未跟。
“你小子真行,有何话说?”白宗唐眼中有赞赏神色,“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你刚才没说的话是什么?”尹莫幽单刀直入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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