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书性子稳妥,待人温和有担当,平日里主意多,李大壮和李旺财因同村关系,与他甚是亲厚;而燕青性情高傲,目下无尘,李铁书不跟燕青,两人自然不会留下。
李铁书的堂弟李铁蛋常年在外做学徒,性情清冷,不苟言笑。
与他们没见过几回面,入伍后更是压根儿就不睬他们。
但毕竟是同村,还是同姓,长远看还一个祠堂里拜祖宗,何况有李铁书在,看李铁书处处照顾这堂弟的细心与周全,他们也敬佩李铁书重情义。
李铁书一走,李大壮也表示没有选,伸手一拉李旺财,把他也带了过来。
这两个人本来是与燕青同伍。
眼看同伍的两个人竟被李铁书带去了尹莫幽身边,燕青的脸色霎如阴沉若铁,他孤傲自诩,咬牙笑道:“好!如此确实多些趣味,李铁书,我倒要看看,你能护着你那堂弟到何时!”
又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再调整,白总督这才说道:“那就这般定了!都围过来,给你们都瞧地图!”
白总督的两个亲兵将地图展开,站在众人面前。
尹莫幽带着身后二十九人,燕青带着身后六十九人围了过去,都瞩目看那地图。
只见图中山脉纵横,夹杂阡陌小道,有一湖泊正在其中。
白总督看他们都看清楚湖泊位置,便让亲兵将地图收卷了起来,说道:
“两个时辰为限,胜者不仅要让我看见旗子,还要看见你们俘虏到的对方将领!不然明天你们全都加重五石强训!”
这难度也太高了些!
势必要求俘虏对方将领,这是为了保证双方必有面对面的交锋。
避免两组人马为了率先拿到旗子,既不设埋伏,也不选对战,只拼脚力快否,谁先到拿了旗子就溜回来,这也赢得太容易了。
可两个时辰,来回十六里,设埋伏突重围,还要制定出战术策略,遭遇时还要对战,还要俘虏对方将领,这要求对新兵来说,简直是苛刻二字都不注意形容了。
一时间都惊叹出声,表示太难了!
“你们敢在营地喧哗,无视军规,就别怪本督严苛;再说了,日后若遇到扰民贼寇,本督命你们折了贼寇的旗,砍了匪首的脑袋回来,你们难道就仅仅扛只旗子回来领军功?”白总督眼一瞪,不怒自威,说得众人顿时无言反驳。
“你们哪组选择设伏,哪组突围?”白总督问。
“我选突围!”燕青渴望与尹莫幽较量,速战速决。
每次行军,看尹莫幽那磨蹭模样,他都不齿,可是他却意外发现,好几次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白总督总是很留意这不起眼的小子,看李铁蛋的眼神总是有些恍惚,以白总督的谨慎睿智,实属罕见,再一认真观察,就发现李铁蛋的不同之处来。
他私下里曾经几次示好,李铁蛋都是软硬不吃,压根儿就不理他,尤其是这小子那双眼睛,流露的清澈冷然如同久居上位之人,让他瞧着实在不舒服,这股不舒服在心里憋了许久,不愿再憋下去。
设伏太耗耐心,他选突围,看他如何冲散她的那点人马,把他擒入手心!
“同意。”尹莫幽此时才显出豪气。
“好!”白总督转头对亲兵吩咐道,“命传令官飞速跑一趟湖边,插旗!”
“是!”亲兵领命而去。
白总督看着尹莫幽说道:“李铁蛋,你的人设伏,要先走;突围的这组留下,三柱香之后再出发。”
“是!”尹莫幽应一声,扫视身后跟着的二十九人,“走!”
卧虎山已是青州地界,常年干旱,山上草木矮小,但却依然繁密,月色被枝冠切割得七零八落,山路上只落点点稀疏斑驳的光亮。
林中,三十道黑影闷声速奔,双腿未绑沙袋,肩上未负重,高强度的操练结果如今终于显示出成效。
人在密林中夜奔,只见人影快如穿梭,灵活异常,敏捷如风。月色如星子时时洒落在他们肩头,山风恍然过耳,一路暗影随风散入山林。
“那湖在八里外,路径有三条,一条大路,两条小路,其中一条乃羊肠曲径,颇为隐秘,不易被人发现,燕青为人骄傲好胜,不喜遮掩鬼祟,他定会大摇大摆地走大路,队长怎么看?”李铁书边走边问尹莫幽。
“兄长何必出言试探?”尹莫幽疾走不停,口中却仍能言。
李铁书微微汗颜,怎么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口中却依然故作不知,谦虚地问:“不解此言何意?”
尹莫幽压低声音:“燕青虽高傲自标,却是武将之后,想必自幼熟读兵书,难道不识知己知彼之道?
他若不知是我领兵,定会选择走大路;如今已知是我,他定会——尾随猛追,以求速战!
之前他曾数次对我激将挑衅,我从未理睬,他以为我惧军规,畏缩胆小,所以他定会认定我必走那条羊肠小径;
所以,他定亲自带兵往那条小径上追击!”
两人的低声交流随风吹去后方,跟在后头奔行的新兵们听了这敌情分析,都面露犹豫之色。
李铁书与燕青智能体力不相上下,两人多次带着自己的同伍切磋,胜负互见,已经有些惺惺相惜,他说燕青会走大路,定不会错。
可是,李铁蛋所言似乎也有道理,换做自己,如果有二倍多于人的兵力,且对手是李铁蛋这样瘦弱的对手,谁会有耐心与他耗上两个时辰?
这——到底该如何抉择?正犹豫,听李铁书一笑:“弟弟果然聪颖异常,愚兄惭愧。”
李铁书奔行在尹莫幽身边,抽空侧头瞧她,见月色如繁星自她那瘦弱肩头淌过,那张脸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眸子却灿然若北斗一般闪亮。
众人闻他如此说都微微一愣,唯独尹莫幽连眉头都未曾动。
李铁书深笑自心底发出,他果真没看错人,他为自己被这样的人从铁匠铺里提拔出来而庆幸,他为自己能抛出一切顾虑,跟着她得她信任而骄傲!
说实话,今夜他心甘情愿地当众选择跟着尹莫幽,不是念及情分归属,只是以客观冷静的标准判断——就因为尹莫幽今晚一个人吃完了那碗饭。
上百人起哄受罚,他也被她的安危牵动情绪,不曾吃得几口。
而且,往常,她总是把自己吃不完的小半碗倒入他的碗里,只因他饭量大,可是今晚,她自顾自地闷头吃下那满满的一碗饭。
显然,自己是白替她操心了,她早就判断出形势,力争在受罚前填饱了肚子,如此在这一百人阵营里,她是唯一吃饱肚子的那个人。
这种镇定自若,让他观之汗颜。
燕青恶意挑衅,小人蓄意挑唆,众人纷纷起哄,周围所有人的心思全都被斗殴热闹吸引,唯独他这主角之一,淡定地坐在地上,不抬头,不惶惑,不波动,以所有人最鄙视的姿态闷声只做一件事——吃饭!
白总督被吵闹声吸引来,他碗里的饭也吃完了。
随后百人受罚,相信无数人会懊悔只顾着起哄反倒饿了肚子,一日奔波疲惫至极之后,加上饥肠辘辘再受罚,体力未战已经落了下乘!
军规中私斗闹事必被罚,无可幸免,此乃在场所有人都可以预见到的结局,但唯独只有一个人,为必将到来的受罚作出准确的判断和行为!
一碗饭事小,可以小见大,自古为帅者,泰山崩于顶而面色不改,尹莫幽的心志之坚,目光之深远,可见一斑。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尹莫幽为何要忍常人不能忍地潜行在这队伍里,她的所图甚大,她要亲自参与训练,要把这支队伍真正地打造成外祖父手中的利器,护着白氏一族安稳!
李铁书适才说燕青心骄,其实他清楚,自己才是那真正心骄之人。
满腹韬略,空有报国志,却被一碗饭压得直不起腰,无奈入了铁匠铺;被尹莫幽从那深渊里救出,他一方面感激不尽,可更多的是心灰意懒,此后难道一生都要在一介女流之辈的手下谋事,委身商贾末流?
后尹莫幽给他尹丞相亲笔的举荐书,要送他入那读书仕途;他本该欣喜,却也明白读书人甚多,出身高低自从他生下来就无法改变,一介寒门书生,读书得意,最多不过为一小吏。
机遇难逢,明主难求,未曾想他早已被一颗蒙尘明珠纳入了麾下。
世人多目光寸短,错认明珠作顽石的多了,却不知这纨绔恶名的相府小姐,出手一个奇衣阁赚钱如圈钱,入宫一鸣惊人就得了郡主的封号尊荣,继而毫不眷恋那郡主风光,化身为面前这一并不出挑的少年,潜身行伍,更显示出她心坚如铁,目光深远,哪里是燕青之辈能比?
但要做让他一辈子都心悦诚服地追随之人,只心坚计多远远不够,其智亦要上乘,所以他才出言试探,看她会不会因自己与她亲厚,与燕青熟悉,便尽依他的计策行事,结果没叫他失望,她认定之事,心中自有丘壑。
此女,称为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李铁书目光异常明亮,问道:“在何处设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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