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沧浪之水
有人在用枪射击他们！
大郎的右边肩膀以下瞬间失去力气，同时也失去了对方向盘的控制和对事态的把握，在爆胎的压力之下，车子不可控制地滑向右方的百尺深渊。
大郎大声怒骂了句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温泽野瞳孔骤缩，下意识拥住沐芸芸，随即便体会到了失重的滋味，远比以前拍科幻片的时候在风洞里体会过的要难受。
最先到来的是一次剧烈的撞击，这是汽车从盘山公路上翻下，翻到下一层路面时带来的震动。
温泽野在重力的作用下撞在车门上，整个背部以及后脑勺都失去了知觉，而他怀里的沐芸芸在他肩膀上磕了一下，竟然恢复些许意识，发出一声叹息般的痛呼。
车子还在继续往下滚，接下来他们再也没有遇到可以让车辆停下的路面。
SUV顺着陡峭的山坡一路俯冲，温泽野在里面，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置身于一台滚筒洗衣机之中，被晃得晕头转向，让他几乎要抱不住怀里的人。
终于，车子不再转了，“啪”的一声拍在某个平面上，寒气在一瞬间从被摔成废铁的车门缝隙之中灌进来。
温泽野差点失去意识，却忽然觉得自己脸上被兜头泼了一大瓢水，半个身子也一下子被水淋湿。
他悚然一惊，知道自己落在哪里了。
云景山一绝，沧浪白江。已被撞得畸形的SUV如一艘漏底的铁船砸在江面上，四面八方都在进水，极速地，一边顺着江流起起伏伏地前进，一边往江底里沉。
照这个阵仗，不出一分钟，这台车就会彻底沉没在江底。
温泽野昏昏沉沉的脑子骤然清明，一手抱紧沐芸芸，另一手去扳车门。
开不了！
车内空气未排尽，内外压强相差太大，他相当于是以一己之力在对抗整片江水，根本就无法把门推开。
“大郎！”温泽野大吼着叫帮手。
无人应答。
他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一抬头，发现已经车里已经灌到膝盖位置的江水都是血红的，循着颜色最深的方向望去，只见大郎歪着脖子倒在座椅上，半个身体都在流血。温泽野心底一沉，却愈发冷静。
他必须找一件工具破开这车门，带着他们俩一起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先前掰下来的反光镜飘过来，刚好浮到他面前，被水流冲击着不停地旋转。
来得正好！
温泽野大喜，赶忙抓过来，死命朝车窗砸去。
他在绝境中迸发出了极限的潜力，车窗应声而碎，靠窗膜粘着没有掉得到处都是，而江水找准了这个空档，疯狂灌入。
车内灌满了水，开始加快下沉的速度。
这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生机于危机中浮现，温泽野终于踹开车门，抱着沐芸芸逃出了这个铁牢笼。
但是车内还有一人。他腾出一只手来，捂住沐芸芸的口鼻，抱着她重新潜入水底，如一条游鱼一般去追正在下沉的车。
他忽然看到了咕噜噜冒出来的气泡和骤然变色的水。
温泽野隔着一道车窗和车内人对视，只见大郎在呛水之后终于清醒了，正在拼命挣扎，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右肩和腿部涌出。
可江水通过他的鼻腔灌入他的肺中，这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每个动作都毫无章法。
驾驶座的车门已然变形，无法通过门锁打开，温泽野便猛砸车窗，想把他从这个入口拖出来。
成功了！
他揪住大郎的头发，死命把他往外拖，却怎么都拉不动。
安全带！他的安全带没松开！
原本救命用的安全带成了索命的铁链，紧紧地扎在他身上，可是从温泽野的这个角度却够不着卡扣。
更可怕的是，大郎在肚子里被灌满了水之后也彻底失去意识，他不再挣扎，不再呛水，就连右肩枪伤处溢出的血色也淡了好多。
就像他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了似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拉长好几倍，在剧烈的动作下，温泽野肺部所消耗的空气也呈几何倍数地增加。
他的心率已升到最高，绝望地吐出肺部的最后一口空气。
他尚且如此，昏迷不醒的沐芸芸就更受不了了，她忽然挣动一下，往后仰去，嘴里吐出几个可怜兮兮的气泡，在水里无声地咳嗽。
温泽野重新捂住她的口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车内无声无息的大郎，终于一咬牙，做出选择。
……
十二个小时之后。
傍晚时分，白江的岸边，沐芸芸于一处篝火边睁开双眼。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觉得视线模糊不清，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但是等她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后，她心里就只想骂人了。
为什么浑身上下这么疼？
像是被孙悟空钻进肚子里闹了一通似的，肠胃绞疼，鼻子和肺也不舒服，每呼吸一下都如同针扎。
而且谁能告诉她，她这是在哪？
这荒郊野岭的，一觉醒来被山贼掳走了吗？
沐芸芸从地上起身，发现自己手和胳膊上也都是瘀伤，她想找个人问问现在的状况，但周围空空荡荡，找了很久才看到江边坐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温泽野屈着一条腿，坐在一块被江水打磨得平滑的巨石上，另一只脚踩在水里，望着江水涌来，太阳落山的方向，正在出神。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回过头看她一眼，眼里先是闪过一缕欣喜的光，随即又染上沐芸芸看不懂的阴霾。
沐芸芸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忽然觉得想说的话问不出口了。
温泽野招招手，她便顺势过去，和他并排坐下，也把脚泡在江水里。
沧浪白江奔涌而来，江水打在他们的脚踝上，翻起一朵朵白色的水沫。
温泽野弯腰掬一捧水，任由它从指尖漏去，终于开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足。”
他的声音像是被水洗过，透着刺骨的寒意：
“沧浪之水浊兮，戕害吾手足。”
温泽野握住她的手，手指间还带着江水的潮气：“芸芸，有人死了，死在白江里，尸骨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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