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祯吩咐了人收拾东西,要去前线。
克三德因为府中这么大的动静,才知道魏宋边境又打起来了,于是找到了沈留祯,非要跟着他去。
沈留祯一边收拾自己的几个书本,随着动作,落拓宽大的袖子在他身上更显得妥帖温润,一边说:
“你去做什么呢?帮着宋国打仗?”
克三德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想……想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你跑跑腿儿什么的。”
沈留祯抬眼瞥了他一眼,说道:
“跑腿也不能用你啊,用你跑腿,岂不是送你羊入虎口?别想了,你现在是宋国通缉的要犯,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呆着罢。”
沈留祯说着,又抬头看了克三德一眼,随即缓缓站直了身子,波光潋滟的眸光闪着清亮的光,半晌纳闷地说:
“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饶是我见多识,我都猜不出你在想什么?……因为我不让你去,所以……你那是幽怨?怨恨?”
克三德又觉得心里头抖了一下,心想这家伙眼睛怎么这么毒,还能瞧到别人的心里头去。
可是他实在憋不住了,半晌闷闷地说:
“不是……你配不上我们将军。”
沈留祯愣住了,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的思维这么跳跃,也不知道怎么就拐到这上头来的,而且,说话还这么让人不爽。
沈留祯不由自主地嗤笑了一声,反问:
“那谁跟你们家将军配?你吗?”
“我肯定不行,但怎么着也得是个盖世英雄,不能像是你这样……”克三德的表情掩饰不住的嫌弃,“你要是个姑娘,我们家将军是个男子,倒也合适。”
沈留祯听闻,晃了一下身子,仰着下巴,露出了好看的下颌线,无语望着天咬了下嘴唇,又扭过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你家将军,她自己就是个盖世英雄,盖世英雄从来只有一个,去哪儿找第二个?再说了,不用非得她是个男子,我是个姑娘才能配,我们本来就很配!”
克三德傻眼了,心想:好像……这话很有道理啊。
沈留祯收拾好了书本,拍了拍手,随即使唤克三德道:
“将这书,帮我抬到外头马车上去。”
克三德呆愣愣地应了,下意识地就听了使唤,抱起那一箱子的书,上了肩膀扛着就往外走。
刘亲兵也在替沈留祯收拾东西,此时看了看离开的克三德,说道:
“他武功不俗,带上他,路上有危险了也是个帮手。”
沈留祯垂着眼皮子,随意地说:
“他现在还是个变数,我不喜欢将变数带在身边,等以后看看再说吧……再说,这次我还是钦差,又是独孤坚带队,挺好的,不用操心安全的问题。”
刘亲兵将包袱打了结,拎在手上摸了摸头,说道:“也是……”
……
……
何公公被刺的第二天,小皇帝没有上朝,一个人缩在了寝宫里头,吓得魂不附体。
他能感觉到宫外宫内涌动的暗流,有阴谋在策划在,有危险在临近。
可是他却孤身一人,什么也做不了。
他认定了是沈国柱的人杀掉了何公公,下一个就要杀他。
所以不仅仅是不愿意见朝臣,尤其是不愿意见沈庆之。
而这个时候,禁军校尉肖长路,凭着宿卫皇宫的任务,找到了小皇帝,往他的跟前一跪,忠心耿耿地说道:
“陛下,如今奸臣当道,国将不国,臣愿意甘冒凶险,为陛下扫除奸佞,请陛下下旨吧。”
是啊,这世上还是有尽忠职守的忠臣的,小皇帝看着肖长路异常的感动。
果然,肖长路的头还没有抬起来,小皇帝就像是抓了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地说道:
“好,朕命你带着人,去杀了沈庆之,你敢吗?!”
这是小皇帝头一次这么具有帝王之气,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豪气万丈,在做一件可以挽救刘家的江山于将倾的事情。
肖长路猛地扬起了头,眼睛中是与他同样的振奋和豪情,激动地眼中几乎要流下泪来,咬着牙应了一声“谨遵陛下圣旨”就去了。
……
夜半,沈庆之疲惫的回到了家中,心情无比的郁结。
他识得字不多,但是他并不傻。
朝中暗流涌动,他深感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从小的时候,他就愿意听别人聊天,听别人的见解,从别人的话里学东西,学处事,学人际来往。
该懂的该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也知道了,不知道的,他也能秉着一颗“知道自己没学问”的自知之明,去向旁人请教。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的人缘一直很好,这些人脉不仅仅是喜欢他,给他面子的人,也是帮助他的人。
可是……自从那次朝堂上将于孝和霍南直供出来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孤臣了……
是的,最好的忠臣,必须是一个孤臣,你不能有拥戴者追随者。
他懂得何公公的担心,非常懂。他也懂得那些支持他的人的心。
可是主上弱啊……在这乱世中,从不缺有雄心的人,别说当今陛下这样的了,就是座上的皇帝平庸无过,也能被有心之人拉下台来。
他若是想要撑起来,就必须要多做事情多揽权,多争取一些人脉。
可是主上弱啊……
功高盖主为什么可怕?……当他真正撑起来的时候,那些帮助他,跟随他的人,不管是因为想获得更多权势,还是单单的为他不平,都会推着他上前一步,取皇帝代之。
可是主上弱啊……他还要做一个辅国,定国的忠臣。谨守本分,不能让众人以为他有篡位的心。
沈国柱想着这些,心中的苦水就慢慢的蔓延出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坐在桌旁,看着烛火的微微晃动的火苗。鬓边的几缕白发,不知何时已经白过了大半个头。
他喃喃地出声,自言自语又难过地说:
“当一个忠臣……好难啊。”
突然,门外想起了惊慌失措的嘈乱声,门房不管不顾地推门进来,对着沈庆之喊道:
“郡公!禁军带着陛下的圣旨闯进来了,城防营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就不管,咱们怎么办啊!”
沈庆之听闻,却一点都不意外,他平静地走出了房门,正好看见肖长路带着人举着火把冲了过来,站在院子之中,装模做样的将圣旨展开,吼道:
“奸佞沈庆之谋权篡国,奉上命,诛之!来人啊,动手!”
沈庆之看着围过来的人,下意识地就要夺过身前护院的剑来御敌,可是他刚刚将刀拿到手上,又停住了,眼睛中聚起来的精光渐渐地熄灭,变成了一滩死水。
“算了……我已经尽力了,不负任何人,亦不负良心。”
沈庆之喃喃地说,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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