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很好听,像巷弄里绿藤下的风,又像天上即舒即散的云。
孟娬低着眉头,不觉眉心有些发酸。
良久,她问:“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殷珩道:“是你。”
孟娬扬了扬唇角,笑起来,她抬眼看殷珩时,眼眶里润润的,又问:“你说的凶险,有在崽儿山你独自面对六匹狼时那么凶险吗?”
殷珩淡色的眼眸落在她脸上,神色极深,“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孟娬道:“你还坐在轮椅上,都能活下来,那将来等你站起来了,再面对这些凶险时,不是易如反掌。我仔细想了想,要是再来六匹,我们俩应该也能一起搞定吧。”
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以前她也没有喜欢他喜欢到要为他不顾一切去冒险的程度;
可是当那天晚上她在深山里找到他、看见他浑身浴血的那一刻起,她才发现,还有什么比有他在更重要的呢?
其实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了啊。
孟娬一手捻着一把伞斜斜地靠在肩膀上,一手捧着竹筒,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转动着伞柄,那伞纸上的漂亮花色便跟着转啊转。
可是她的心却忽然宁静下来了。
“生孩子什么的太长远啦,眼下不做打算。”说着她转过身来,吃了两口酸梅汤,抬脚悠悠倒退着走,看着殷珩又道,“我也不打算另嫁他人。”
那一刻,殷珩很想,自己能够撑着椅把站起来,把她拥入怀里。
可最终他手握住椅把,骨节分明,隐隐用力过后,还是又一点点松开了。他垂下眼眸,唇畔低笑,神态间看起来极为愉悦,道:“阿娬,可要想好了。”
殷珩和她两人,一人缓缓往前走,一人倒退着缓缓往后走,生成一副极为和谐的画面。
孟娬等了一会儿,不见殷珩有下文,便道:“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就不顺口提一提让我嫁给你么?兴许我一高兴,答应明天就跟你结婚了呢?”
殷珩道:“夫人肯这时候把你嫁给我吗?”
孟娬叹了口气。
殷珩嗓音温柔,轻声与她道:“所以再等等。”
眼下时间还早,难得今天出来放松,这么早回去孟娬觉得有点可惜。
于是两人就沿着城里的河边堤岸往前走,河堤上栽种了一行整齐的柳树,这个时节,正柳枝舒展、婀娜多姿,往地面投下摇曳的绿荫。
孟娬收了伞,同殷珩一道穿梭在那绿荫下,一抬头就能看见河面上宽阔的景致,心里也会跟着开阔起来。
这条河穿城而过,在中段形成一面湖。湖水碧波微漾,粼粼生光。
孟娬远远就听见了少女轻快的吆喝声。采莲女摇着小船,到那湖中央去采新鲜的莲蓬到岸边来卖。
举目望去,湖中央许大的一片莲叶交接,圆圆的碧叶中间伸展出花枝,有的莲花正斗艳,有的莲蓬已圆满。
孟娬跑去采莲女那里买了一束莲蓬,还顺手摘了几支肥硕而翠绿的莲叶。
两人绕着河堤兜了一阵风,越过横在水面上的小桥,便往回走。
半下午过后,阳光就渐渐淡了。孟娬不用撑伞,递给殷珩一支莲叶,和他一人撑着一支,感觉比举伞还要清凉。
孟娬打算把莲蓬带回去,将莲子剥出来晚上熬粥喝。
天边堆积着簇簇似锦的云霞。夕阳西沉,月亮早早地自东边爬起来,在洗蓝的天幕中留下一弯浅浅的月影。
两人回到家时,不早不晚,刚好是傍晚之际。
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听家里传来了说话声。
那说话声不是夏氏的,也不是旭沉芳的。孟娬顿了顿,见院门也没关,当即就推了门进去。
孟娬还有点印象,站在她家院子里的这妇人,正是上回和夏氏一同上街的张大娘。
张大娘亦是看见了她,笑得合不拢嘴,连忙与身边说道:“快瞅瞅,这就是你夏大娘的宝贝女儿,俊不俊?”
张大娘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看年纪大约二十六七的样子,皮肤显黑,可能是天气热,散发出汗津津油腻腻的光泽。
孟娬推着殷珩进来,那人的眼神就落在孟娬身上,不曾再挪开过。
孟娬今日难得穿着裙裳,又梳好发髻,看起来相当的温顺细腻了。
张大娘亲热地对孟娬道:“阿娬啊,我这表侄叫冯成才,你看相得中不?”
冯成才笑脸里有一种圆滑与市侩,道:“阿娬妹妹,听说你出去玩了?”他看见孟娬手里拿着莲蓬,便又道,“这是刚从河边回来吗?”
他眼风落了一些在殷珩身上,偷偷把人打量过一遍。
张大娘说了,这人长得好是好,可惜是个瘸子。
孟娬没理会他,转头看了一眼张大娘,道:“相得中什么?”
张大娘道:“当然是我这表侄啊。这要是看对眼了,咱们又是左邻右舍的,岂不是亲上加亲?”
夏氏脸色已经十分冷淡,道:“你们还是请回吧。”
孟娬道:“娘没告诉他们我已经有夫婿了吗?”
不待夏氏回话,张大娘便道:“你也别怪你娘,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我这表侄人老实,又肯卖力气,将来你嫁给他,总比……”她瞟了一眼殷珩,继续道,“总归是靠得住的。”
张大娘还道:“这女儿嫁人还得要听你娘的,你娘总不能害了你。你要是一时兴起,将来后悔一辈子可怎么办?”
夏氏冷声道:“阿娬不需要再说别的亲事,快走吧!”
张大娘浑然忽视了夏氏的不快,道:“妹妹,你可不能纵容着女儿犯下错事啊!”
孟娬闻言,忽而邪佻地勾起了嘴角,道:“这是见我家没有男人当家,觉得我娘一个妇道人家好糊弄,以为随便塞个歪瓜裂枣进来都成,是吗?”
张大娘不想孟娬如此直接,愣了愣,随即沉了沉脸,“孟娬,我好心好意给你说亲,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孟娬道:“你当着我夫婿的面,要给我说亲,你们古代女人不是讲究三从四德的吗,你的妇德、女戒、廉耻都到哪儿去了?不然指望我怎么说,夸你有品德?那不好意思,我看人先看脸,就你表侄这样的,也亏你昧着良心夸得出口。”
张大娘和冯成才没想到孟娬如此不客气,当即气得脸色一阵红白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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