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这几日,我细细回想了一下,也许这一切只是意外,”钟复在说道,“是不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陆老板当年风行一时,就算是现在也有许多的崇拜者……”
“钟先生是说那些人看到的戏袍女子,只是如七宝人、咏春花之类的人……无意中却以讹传讹,造成了今日这个局面?”
“我想,大抵是这样吧?这城里晕黑得很,有些人喝了烈酒,有些则暗地里抽了大烟,有些心智一直都不正常……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可信?”钟复在说道,“正如刚才,第一次他们已然错把七宝人和咏春花当成了鬼,想必有些人还吓得不轻……那李队长可是火眼金睛的人,也……”
李贵、张富几人听了,脸露尴尬之色,眼睛再也不敢直视钟复在。
“这第二次嘛,就是林先生你们了,也已然将我当成夜间闲游的鬼怪,”钟复在拍了拍身上的尘士说道,“想想,就连洞察力这么敏锐的三位,也不知不觉地被误导入其中,更别提那些天天将神鬼挂在嘴边的小老百姓了。”
“这……有道理!”周正说道。
林雨田突然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钟复在对于围绕着陆宗秋所发生的事,从前到现在显然态度上有了些许的变化,越发地消极了。
……
“这是册子哪来的?”
正当七宝人和咏春花走开之时,眼尖的林雨田看到了七宝人手中正握着一本金线装的册子,遂问道。
“这……”咏春花抢在前面说道,“这是我的戏本子……是陆掌柜原来编的戏本!”
七宝人嘟了嘟嘴,把戏本子举了起来,不耐烦地递到林雨田面前,说道:“难不成,你们官府的人,还以为这册子是什么违禁的书不成?……是‘反清复明’的大戏么?……你拿去看个够本好了。”
“就是,不信,你看看便知!”咏春花插话道,“再说,这大清不是早就……你们现在吃的可是民国的饭。嘻嘻嘻……”
这两男子,一左一右夹击着林雨田,言语刻薄,动作犀利,一时间,林雨田竟招架不住,连连往后败退。
“哎……哎……”宋伯见状,生怕又惹麻烦,便在边上叫,“你们两位,这不是戏台上,别让公家人为难。”
林雨田接过戏本子,借着淡淡的月光,像是若无其事般翻动了几下。
一旁的李文广见了,连忙在林雨田的边上打起了手电筒。
“这有什么特别么?”李文广问道,“《新编桃花扇》?这是什么戏本子?哪来的?”
“这?戏院子里拿的,前几天见着了,觉得很有趣,没事就排来玩玩,以示对陆先生的纪念之意。”七宝人说道。
“还是仙乐班的……”林雨田边翻动着册页,边说道,“这上面还有一个盖章,是‘仙乐班’吧?有点模糊……这是陆宗秋的字?”
林雨田说着,将手中的《新编桃花扇》递给了钟复在,问道:“钟先生帮忙看看,是仙乐班的东西么?”
钟复在先是楞了一下,连忙接过戏本子,随手迅速地翻了一下,遂说道:“没错,是仙乐班的,没错!字也是陆掌柜的字。”
“真是这几天才捡到的?”廖欢说道,“你们就给练上了?”
“那还能有假?”咏春花说道,“你这黑大个,俗气得很,哪里知艺术家对艺术的热爱?”
“这见了好的戏本子,别的不说,就连吃饭睡觉都免了,一心只想把戏唱好!”七宝人咄咄逼人地挡在前面说道,“适才我们正排演中,硬是被你们给活活搅了雅兴!”
“这……”廖欢眼见讨不到好处,学着林雨田也慢慢地移动,走开了。
“宋伯,您还是先带这两位走吧,”钟复在脸露尴尬之色,说道,“这两人,对戏着了迷,说的话也带刺!”
……
秋梨园中,那钱茂坐在戏台下方的椅子上,却不见得有一丝的睡意,七宝人和咏春花没回到秋梨园前,他怕是没心思睡的。
“陆老板啊,陆老板!”钱茂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秋梨园……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您还是安心地投胎,别再出来吓人了!”
“咣当”一声,钱茂被吓得直接站起身子来……
“谁!?”钱茂睁大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大门外传来了宋伯三人的声音,钱茂连忙往边上走回几步,将大衣重新披上身子,摆出一副刚刚从睡房出来的样子……
“你们才来啊……”钱茂装作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都睡了好一阵了。”
“呃……”
“呃……呃……”
那七宝人和咏春花突然见到钱茂在戏院中等待,心中感到不安。
“你们两个这副模样,是去干什么去了?”钱茂并没有生气,而是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
那七宝人和咏春花见状,就将今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钱茂。
那钱茂一听,面色十分难看,问道:“那《新编桃花扇》在何处?”
七宝人慢慢地将那本《新编桃花扇》从袖口处摸了出来,递给了钱茂。
钱茂接过《新编桃花扇》,走到戏台最亮的灯光处,仔细地端详着,问道:“哪来的?”
“就在那后台的梳妆台边上,”七宝人说道,“不晓得是谁的?”
“这些东西,今后少碰,邪乎得很……”
……
“这是……发生何事?”一个声清亮的戏腔从戏台后门处传了过来,这声音柔软而绵长,像极了女生调,其间又刚劲有力,像极了男生调。
从黑暗处走出一个人,只见此人,身着浅灰长款睡袍,明眸皓齿,身材匀称,习惯性地踩着小碎步,缓缓而来……
“宝玲珑……”钱茂马上变了一副态度说道,“宝老板,这么晚了,还在练功哪?”
“非也,听得吵闹声,过来看看,是不是进贼人了?”这宝玲珑话一说出口,竟是一个粗壮的男子声音。
“人家是名角了,还这般刻苦……”钱茂对着七宝人和咏春花说道,“你们俩,多学学人家,少让我操心。”
……
“这是何物?”宝玲珑指着钱茂手中的《新编桃花扇》问道。
“是仙乐班的戏本子。”
“适才我隐约听得‘邪乎’二字,说的是这册子不成?”宝玲珑问道。
不等钱茂说话,那七宝人便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表情,抢话道:“正是,这好好的书,还是仙乐班的,怎么就邪乎了?”
“仙乐班?这可不得了……”宝玲珑说道,“这可是秋梨园,乃至整个戏曲界的宝物啊……”
“你们年青人,有所不知……”宋伯见状,连忙帮钱茂解围道,“这仙乐班原来发生过惨案,不吉利,不吉利。”
要不还是说宝玲珑懂事,眼见钱茂心中不快,只是一刹那间便心领神会,早早地离去,消失在后院中。
“好了,宋伯,不说了!那些陈年旧事,重提它作甚?”钱茂手中紧紧地抓着《新编桃花扇》,抖了抖身上的大衣,说道,“都回了吧,晚了……”
钱茂说完便慢慢地往后院的厢房走去……众人折腾了一夜,七宝人和咏春花已然十分疲惫,见得钱茂已自行离去,心中大喜。
“真好!今晚惹了事非,却不曾被掌柜的责罚……”七宝人说道,“还不速速回房?!”
“喔……”咏春花楞了一下,也暗暗偷笑……
……
陆宅这边,经过一夜的折腾大家都累坏了,该散的人也尽数离去,一切似乎又恢复到原来该有的寂静中去。
陆宅还是月光下的陆宅,小邮局还是月光下的那个小邮局……
……
“是不是你干的?”陆宅的黑暗中传来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
“是老天爷派伯公(注:伯公为广东民间的神明)干的!”一个年青人的声音回答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玩乐?”年老者无奈地说道,“你不如说是孙猴子让你来的。”
“呵呵呵……真是伯公神来复的仇……”年青人轻轻地笑笑道,“您还别不信……”
二楼的大厅中间的吊灯开了,奇怪的是,这两人并没有站在灯光下,而是各自躲在了东西两个角落里,中间还隔着一道屏风。
像一对熟悉的陌生人的对话,两人给人感觉非常地亲切,也在意对方的处境,但却有一种天然的陌生感,像一对失散多年的父子。
陆宅外划过几道灯光,快速地闪进了窗户,被正在对话的两人敏锐地捕抓到了。
“不用怕,这是外面那几个警察的手电光……你别靠近窗户就行了,没人会发现你。”
“喔……”年青人回答道,“三天前,那个周姓的警探带了一班子人,突然闯了进来,好险,我差一点被撞见,好在小黑及时出现,救了我。”
“小黑?”年老者吃惊地问道,“那秋梨园的武角真是你的人?”
“呃……”年青人轻轻地吞了一下口水,说道,“是只黑猫……”
“这……还好……你先前来找我,看在你双亲的情份上,帮你安顿了下来,你的身份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不知道危险在哪里,哪一天会出来?我只让你小心生活,不惹事端,希望你听进去了。”年老的声音说道。
“请你相信我,我没干什么出格之事,”年青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怕我有性命之险。”
“你快走,好自为之!香我帮你上了,该说的话我也会和陆老板说……他泉下有知,会体谅的。”那个年老者的声音压低声调,急切地说道,“这宅子周围全是警察,随便一个人看见你,你就躲不掉了。再者,你一会先绕到西北方向,再从树林后面向南,干万记得,别靠近那小邮局,里面有人盯梢。”
“嗯!”那个年青的声音匆忙地回了一声,快速走下楼去,消失在黑暗中……
约半时辰后,陆宅的大门缓缓地从里面被打开,钟复在哼着小曲,从里面走了出来,右手掏出一把铜钥匙,转身把大门锁好……
不远处的邮局楼上,张富对李贵说道:“这钟老板,这么能熬,上个香都得半天,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才出来?……”
“李队都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也不晓得钟老板一个人在宅子里做什么?难不成将宅子内外洗了一遍?”两人说完,嘻嘻嘻地笑了又笑。
张富心中觉得今晚再也没什么情况发生了,遂象征性地用手电筒胡乱照了照陆宅,那光又再一次进入到了陆宅中,在陆宗秋的牌位前闪了又闪,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之感。
“我先睡会,我是半点精神也没有了……”李贵在半梦半醒之间,用力地说出了今晚最后一句话,便死死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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