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时候,零零星星的下了一场小雪,然后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娘跟奶奶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一直担心在工地上的培华有没有受冻,吃的好不好,睡得暖不暖,终于,村里来了信,这次去出夫的人明天就能回来了。
奶奶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不得了,跟沈母商量着蒸了一锅掺着棒子面地瓜面的馒头。
第二天,村里去出夫的都回来了,是村里用牛车去镇上接的人,培茵也牵着奶奶的衣襟去村头接人。
村里家里有去出夫的人家都来接人了,村头大槐树下熙熙攘攘的站了不少人,有老有少的。
终于在大家无比期盼的目光里,村里那头没什么脾气的老牛晃晃悠悠的拉着一个地排车走进了大家的视线。车上坐着村里去出夫的人,还有他们的行李。
奶奶看到牛车,就赶紧的上前去,准备接着,培华远远的看见奶奶还有妹妹来了,赶紧从车上跳下来,紧跑几步,一把就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看着培华,嘴唇哆嗦着,一个劲的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培华笑着说:“奶奶,我回来了。”接着低声跟奶奶说:“奶奶,这次出夫干的活一点都不累,而且水库养殖场每天都给我们炖鱼吃,我呀都吃了一个月的炖鱼了。”
奶奶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赶紧回家,奶奶昨晚上就蒸了馒头等着你回来吃了。”
培华扶着奶奶的胳膊,一转头看见自己的小妹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眯着,伸手摸了摸培茵的头,说:“培茵长高了点了呢。”
奶奶说:“可不,小孩子长的快,你都走了一个月了,乍一看就能看出来,我们整天守着倒是看不出来呢。”
培茵笑眯眯的对培华说:“大哥也长高了。”
奶奶听了站住脚,把微微有些佝偻的腰身挺了挺,跟培华比了比,说:“还真是呢,又长了,又长了。”
奶奶的心里很是酸楚,自己的大孙子呀,看着长得高高大大的其实满打满算的才十七八,正是正身体的时候,这次去还不知道干了多少累活呢,这孩子也是,在外面不管怎么着,回来总是说好,但是那些活自己心里都有数,哪里有培华说的那么好呀。
牛车在大槐树下停下,大家就忙活着从上面拿行李,大家吵吵唧唧的,培华就跟自己的奶奶妹妹站在一边等着,等到最后牛车上就剩下培华还有那四个知青的行李。
在培华铺盖卷下面有个编织袋,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培华把自己的铺盖卷放到肩膀上,一手又提着那个编织袋,跟齐向南他们四个说:“齐大哥,晚上来我们家里吃饭,我奶奶蒸的馒头。”
奶奶一听,赶紧说:“就是啊,你们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齐向南看了看奶奶,又看看牵着奶奶衣襟的培茵,笑着说:“奶奶,那晚上就叨扰了。”
路上,培华跟奶奶说:“奶奶,这袋子里的都是鱼,是我们几个偷着去水库里捞的,我们几个合计了之后觉得让人知道了不好,就商量着拿到咱们家里做着吃了。”
奶奶说:“那晚上咱们就做鱼吃,你三奶奶做鱼可好吃了,到时候请她给你们做。”
培华说:“好啊,那就让我三奶奶帮着做。”
到了家,培茵看到那个编织袋里的是一条有将近十斤的大花鲢。
花鲢是当地的一种常见的淡水鱼,三奶奶看到这条大花鲢就笑着对培华说:“这些你们可有口福了,我前些天晒了些红辣椒,正好给你们做水煮鱼吃。”
奶奶问:“培华啊,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大一条鱼啊?”
培华说:“快要收工的时候工地给我们放了半天假收拾东西,我跟泰平跟齐大哥他们去水库附近玩,在水库边上捡了一大一小两条鱼,齐大哥让泰平把那条小点的拿回去,这条就让我拿回来,我们不要,齐大哥说,让咱们家做好了请他们来吃。”
奶奶说:“咋两条鱼都让你们哥俩拿回来呢?”
培华说:“这次在工地上我跟泰平跟着齐大哥他们一起吃一起住,干活的时候齐大哥也帮着我们说项,让我们俩跟他们在一起,齐大哥这个人真是有本事,三言两语的就把管事的人说的痛痛快快的让我们跟他们知青在一起,奶奶,以后我一定要跟齐大哥多来往,跟着齐大哥我觉得自己长了很多见识呢。”
培茵觉得男孩子都有一种英雄情结,对觉得比自己厉害的人都有一种崇拜心理,培华能跟齐向南他们在一起,也是一件好事情,一看齐向南就不是池中之物,而且齐向南的见识也比一般的人多,跟着他培华的心胸还能开阔很多呢。
捡到鱼之后培华就跟齐向南他们用偷拿的炊事班的盐抹了一遍,三奶奶简单的处理一下之后把鱼头鱼尾放到一边,鱼身子上的肉片成一片一片的,拌上佐料入味。
奶奶去豆腐坊买了一大块豆腐,三奶奶就把鱼头洗干净之后用砂锅在小灶上做砂锅鱼头,花鲢腮下面肉呈透明的胶状,水分充足,用豆腐炖了美味异常。
天刚擦黑,四个知青就结伴来了。
齐向南手里还提着一瓶酒,奶奶见了一个劲的嗔怪他乱花钱,齐向南笑着说:“奶奶,来家里吃饭已经很打扰你们了,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呀就别见怪了。”
爷爷说:“好了好了,大家都来坐,今天爷爷陪你们喝一杯。”
一条大鱼,三奶奶用鱼头做了一大砂锅的鱼头炖豆腐,砂锅里的汤已经成了奶白色了,只加了姜去腥味,却是美味异常。
重头戏就是鱼身上的肉,片成薄片加了佐料入味之后用地瓜淀粉抓匀了,再在鸡蛋清里滚一下,沸水入锅,滚几个个之后倒在一个大大的平底碗里,碗里已经铺好了三奶奶自己生的黄豆芽绿豆芽,这些黄豆芽绿豆芽已经用开水烫熟了。
做好这些之后,三奶奶就把已经晒干的红辣椒放到油里小火熬成辣椒油,熬好之后放到一边,再在油锅里放入花椒粒,把蒜切成末放到鱼肉上,再把姜蒜放到油里,最后把辣椒油放到油里,等到这一切都做好了,把锅里这些香喷喷的辣椒花椒油一股脑的倒在平地碗上面,一阵“呲呲剌剌”之后,一股鲜、香、麻、辣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儿传都每个人的鼻子里,培茵觉得自己嘴里的唾液腺一下子旺盛起来,耸了耸鼻头,跟自己的娘说:“娘,真香啊!”
沈母笑呵呵的说“你三奶奶的厨艺那可是名师指点的,做出来的菜不香才怪呢。”
三奶奶把那个平地大碗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笑着对众人说:“好多年不做,手有点生了,大家凑活这尝一尝。”
齐向南赶紧站起身来帮着把碗放到桌子的中间,说:“三奶奶的手艺太好了,闻着味就觉得香的不得了。”
爷爷二爷爷带着沈父培华培军跟四个知青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吃饭,几位奶奶跟沈母二婶带着孩子们在屋里的炕桌上吃饭,每个菜三奶奶都盛了两份。
爷爷没有舍得喝齐向南带来的酒,去后面的树下挖出很久之前埋在下面的一坛高粱酒。
这坛酒还是一个酿酒的故人给爷爷送来的,度数很高,酒味很醇正,牛眼大的酒盅子,每个人倒了一酒盅,爷爷说:“都尝尝看看,这酒啊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自己酿的,我那个老朋友一辈子就喜欢酿酒这一件事情,别看是高粱酒,酒味倒是很醇厚的。”
不管是会不会喝酒的,能不能喝酒的,都端起酒盅子抿了一口,培军抿了一口就伸着舌头说:“哎呀,辣死了辣死了,爷爷,这酒太辣了。”
爷爷笑呵呵的说:“咱们这里的高粱酿出来的就就是够劲,不辣怎么能叫好酒呢?”
齐向南抿了一口之后,说:“爷爷,我以前没喝过酒,不过我听人家说咱们北地的酒就是得辣乎乎的才够劲。”
爷爷说:“咱们这里冬天冷,喝一口高粱酒浑身暖呼呼的,我们当年被日本鬼子赶着进了清河山,都带着一个酒葫芦,山里冷,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了就喝一口这个。”
沈父说:“我还记得呢,那年我跟着实在是冻得不行了,我二叔给我喝了一口这个,醉了一天呢。”
培茵已经被水煮鱼的香味陶醉了。
从在这个地方出生,就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那些记忆中的美味又一个劲的在自己的脑海里盘旋,肚子一个劲的叫嚣着,好饿啊,好饿啊,培茵等到奶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之后,这才迫不及待的伸筷子夹了一块奶白色上面挂着诱人的红色辣椒油的鱼肉,来不及闻闻香味,一下子就塞到嘴里。
花椒的麻加上辣椒的辣,再加上蒜味,混合之后成为一种独特的香味,培茵不由得闭上眼睛仔细的品位这个让自己怀念的味道。
自己的大学读的是本硕连读,好多年都在一个地方待着,那个时候自己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了,离婚的父母都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又有了孩子,自己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心也找不着一个能够停靠的地方,有一年过年的时候自己实在是不想去别的地方了,就留在了学校。
学校旁边有个小吃街,街上有一家专门做水煮鱼的小店,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培茵因为喜欢吃水煮鱼,就成了那里的常客,知道老夫妻来开这一家店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在国外,看着这些来吃饭的学生心里还能有个寄托,知道培茵的身世之后老两口对培茵很是照拂,那个春节就是培茵跟老夫妻一起过的。
过完年之后老夫妻被自己的孩子接到了国外,水煮鱼的味道就成了记忆,今天吃的三奶奶做的水煮鱼跟当年的味道非常的相似,于是闭着眼的培茵第一次因为怀念过往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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