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面上露出个笑脸,柔声道,“我又不是傻的,自己晓得分寸,旁人不喜我的,我不喜她的,自然会避开了去。原先在家时,你可曾见我同二房婶婶有过什么交情?场面上过得去,各自自在罢了。”
傅恒见她拿了二房的出来说事,心里一计较,果真不是这么回事?因而笑道,“却是我忘了,没得白担心你一场。说起二房婶婶,前头还听小厮们说起,咱们离京那会儿他们家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转头求到爹娘跟前来,也不知道后事如何。”
徐明薇奇道,“怎地临行前爹娘没同你说了?”
傅恒笑道,“左右轮不到咱们管家,家里的事情该咱们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便不问,没的自寻烦恼。”
说完顿了一顿,却又说道,“只怕爹娘也嫌这事丢人,才不愿教咱们出京的时候惹了心烦。”
这话说的,他分明是知道了的意思,只瞒了自己一个哩。徐明薇且笑道,“也别卖关子,就把你背地里打听来的都说了吧,免得我再写信回京问我娘,到时候家丑却是外扬了。”
傅恒撇嘴一声冷笑,“谁同他们是一家人?!片瓦在,不分家,为着点银子连祖宗训诫都不顾了,连着府里下人都瞧他们不起哩!”
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徐明薇也只听听便算,并不附和,免得回头细想起来,自己反而落了下乘,只催促道,“快些说来,别话莫讲。”
傅恒压低了嗓儿细说道,“前儿爹不是说了,既然分家,便要二房出了府去住?二房婶婶受了娘家亲戚蒙骗,花了好些银钱典了个破落宅子。婶婶那样的性子换做是旁人自然是不肯罢休的,但因着是她娘那一路的亲戚,到底忍下了。不想宅子收拾住下还不出三五日,竟另有屋主扯了地契上门来闹,说宅子是他家的,从来不曾交予卖过。”
“二房管事的也是倨傲,连着主子都未回禀,同那人三言两语地说不合拢,竟纠结着门上的几个小厮把屋主给打了,折了半条腿,才将人扔了出去。这事儿二婶婶和叔父俱不知晓,到下半日有官差上门来押人,才晓得首尾。叔父婶婶二人还以官家亲眷自居,并不当回事儿,惹得那正经屋主家人越发恼怒,原本只告中人骗屋,管事伤人,到后头又撤了状子,另告叔父一家抢占民宅,纵奴行凶。若是往日官府还卖咱家一个面子,但二房既然是分家出去的,身上也没功名,顺天府的没一日就将叔父缉拿了去,锁进了大牢。二婶婶这才慌了神,前前后后打点也费了不少面子银子,事情还摆不平,偏这时娘家的还要来闹,说卖与他们的地契是实打实的真,只怂着二婶婶见官自证,且别提了娘家人的名字,免得牵连了无辜。”
徐明薇扑哧一笑,叹道,“论世间这厚颜无耻之徒,也是只此一家了。”
傅恒笑道,“可不是。只能说这世上恶人总有恶人磨,二婶婶那样厉害爱掐尖的,碰上她娘家人,不也是全无办法?”
徐明薇说道,“一头是娘家,一头是丈夫,孰轻孰重,经过这回只怕必有一伤。如人有两臂,自断一臂,痛哉,痛哉!”
心里倒暗想,能默不作声地设下这样一个套子,教二房含泪自咽苦果的,背后的人也是不容小觑。她婆婆王氏是有这样的心计,但也不至于逼人到此。王氏说白了就是个集天下婆婆诟病与大成的,媳妇做什么都当做是理所当然,自私短利不说,更是面甜心苦,自己就算是千日待她好,也抵不过一时伺候有差。倘若是妯娌间有口舌之争,她当时寻不回场子,过后逮着机会戳过一回对方痛脚便也歇了,是典型的气来得快,散得也快的那类人,因此这样能沉得住气,一步一步勾着人入了套子的,绝不是王氏的手笔。
那又会是谁呢?徐明薇第一个想到的是傅宏博,又想到傅恒。在分家这件事情上,作为一家之主的傅宏博到底是怎么想的,徐明薇因要避嫌,统共同自家公公都没说过几句话,更别提公公平日秉性如何了。傅恒倒是有那个心计和手段,加上他身后还有秦王的势力站着,要对付个人,简直易如反掌。但据徐明薇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恨二房恨到要陷对方不义的地步……
如此辨析着,她眼前忽然闪过傅宁慧那副淡如远山的眉眼,顿觉豁然开朗——不想离宗的被生父亲自从族谱上除了名,能承宗的倒为了黄白之物自己割舍了去。世道待她如此“不平”,或许便是她暗自出手的原因,亦或者,只是为着父母出气,对二房“小惩大诫”?
徐明薇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傅宁慧,此刻,更是看不明白,看不透彻了。
一行人回了客栈,碧桃她们早从外头回来,见了徐明薇,只孩子性地指了买的各种新鲜玩意儿与她看,一会儿捧了杉木拼的七巧板,一会儿舞了薄棉纸糊的蜻蜓风筝,只把婉容笑得不行,拦了说道,“外头卖的玩意儿,也就是图个新鲜,看过便好了。奶奶这才从外头回来,赶紧伺候着换了衣裳才是正经事情。听大兰娘子说,馨姐儿下午起了便查讨过一回奶奶,好不容易才哄住了不闹,一会儿晚饭时候还见不着奶奶,可是谁来都哄不得了。”
碧桃这才敛了外出的兴奋劲儿,吐了吐舌头说道,“还是姐姐说的对,奴这就去拢了衣裳来。”
一时用过热水,两人帮衬着替徐明薇换过装,又重新梳了头,却还不见傅恒回来,正要使人到前头去问了,冬子寻上门来说道,“给奶奶请安。爷叫小的来说一声,前头还有事,便不来了。还请奶奶自己先用了晚饭,莫要相等。”
徐明薇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且先别忙着去,我还用话问你。”
冬子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又说道,“奶奶但有想问的,小的自然言无不尽。”
徐明薇问道,“今日你跟着你家师爷一同去了县衙上,可见着什么人了?衙门里头屋子如何,咱家这么些人可都住得下?”
冬子面上一笑,仔细说道,“回奶奶的话,小的今日跟着上了衙门,只见着两个老先生,一个是账房,一个是主簿,但听说话看其行事,也是在衙门里待了经年的。除去这两个,衙门里还有六个捕快,因着没有县官管着,并不常来衙上,只有出了案子要用时才来点个卯,因此并未曾见着。师爷同他们交接了到任文书,照着原先说好的托了病,那主簿也真当咱家爷身上不好,一时搬动不得,只说教咱家爷静养好了再搬进县衙,又问家里人手或许不够,可要人帮着收拾了后头屋子的。”
“师爷自然推说不用,领了大牢钥匙,悄悄地将侯占山那贼子锁进了重牢里,还留了咱家一个人守着,只等爷亲身提问了。做罢这些,小的才跟着师爷去看了后头屋子,是个四进的院子,屋子倒是够住的,只是园子修得十分简陋,连咱家外院光景都没。小的转了一圈瞧着,院子后头竟还带着一片菜园子,问了才晓得是守屋子的婆子为着添个进项,自己掘了田地种的,这会子没料着咱家来得快,还不及拔了菜去。小的已经扔了话教那婆子将菜园子给理了,回头再叫几个擅打理花木的,奶奶喜欢什么,便种些什么。”
婉容在一旁听得眉毛轻挑,心想这冬子果然是个擅拍马的,虽然话里夹带了讨好奉承之意,但说得轻松平淡,不显了媚俗,又真教人听了心里欢喜,嘴角便忍不住带了抹淡笑。
冬子转头看来,瞧见这一抹淡笑,立时觉着魂都要飞去了。到底还记着婉容是主子跟前的头一个,断不敢轻薄了,因此连忙低了头,只眼观心心观鼻地立在一旁等了吩咐。
徐明薇也喜他机灵,自己要知道的这会儿也都问出来了,便朝他点头说道,“回头问一声你家爷,咱们家这些个箱子要什么时候搬动了,早些说了,也好早些教人理出来。这几天要是准备收拾屋子了,也来我屋里传个话,使了你婉容姐姐她们一块儿去了才好。屋子怎么摆设,她们自小便懂的。”
冬子冷不丁地听她提到婉容,还以为是自己刚刚那点心思教主子奶奶给看出来了,心里唬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了徐明薇一眼。但见她脸上毫无异色,才松了口气,恭敬答道,“奶奶的话,小的记下了,回头就和爷提。奶奶要是没别的事儿,那小的这就往前头去了?”
徐明薇淡笑着摆了手,“我这里用不着你,自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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