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在屋里坐过一阵,便往书房去温书去了。春闱在即,就算是自傲如他,也难免有些紧张,不敢小觑了。
婉容仔细把着头发,见着屋里没人了,低声说道,“奶奶,爷春闱应试要带的,咱们屋里什么时候开始理?”
徐明薇教她一提醒,才想起这茬。在家时两个哥哥应试都有她娘贺兰氏自己准备着,她却是没落过眼的,这会儿盘算起来,倒真不晓得该预备些什么。
“你让老赖家的去家里问问,二哥这回下场家里都用了些什么。”晚上她还要去王氏院子请安,也可以向婆婆讨教讨教。到时候有两家的一块儿参考着,总错不了太远。
婉容笑道,“奶奶也好问问姑爷呀,备下的东西,总是他要消受的人过眼才好。”
徐明薇看她一眼,说道,“行了,那就遣你去书房探探口风罢。”
婉容也不失望,笑着应道,“好嘞,奴一会儿就去。”
一时晾干了头发,婉容收了熏笼,竟真的自己往书房去了。半柱香后,才笑眼弯弯地回了来,一五一十地仔细回话道,“奶奶,奴问过爷了。说是上一次乡试,带的被子棉衣全在门口就被搜了去,这回便不要带了,免得又肥了那些个;饼子点心什么的也不用做,在门口被人掰得乱糟糟的,带了也是糟蹋;鞋子让您给挑双薄底的,大毛衣裳不带里子不带缝儿的一件,毛笔砚台什么的倒不用您管,爷自己都已经备好了。”
婉容将这一串话转述完,咋舌道,“今年这春儿开得晚,夜里一床被子都不尽够的。奶奶,爷这三天进去,没个烤火也没个厚重衣裳的,回头惹下病来可怎么是好!”
徐明薇是听说过古代科举进门时就搜查得很严格,但没想到这样的天气,竟是连棉袄也不许带的,难怪人说三场辛苦磨成鬼!
“回头再想想办法吧。大冷天的只教人穿一身单衣,咱们家有好料子的还能仔细搜罗着做了衣裳,那些个寒门出生的,才叫真正可怜哩。”徐明薇说道。
老赖家的正巧从外头进来,听见这句,笑道,“奶奶有所不知,那些个却是冻惯了的。身子骨好着呢!”
徐明薇心想,这话也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听着不太教人欢喜罢了,便没接她的话。
老赖家的晓得她在为难春闱入场的事情,这个她倒是有些小伎俩,贺兰氏那头还是她给出的主意哩,便有些自得,说道,“奶奶且别忧心,这事儿说起来却也不难。上头规定应考的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糕饼饽饽都要切开,却也不过是为着防止夹带。老奴家那口子早年就是走江湖的,抗冻的法子想过不少,到这上头正用得着。”
“哦?婶子快快说来,别卖着关子。”徐明薇便请她坐下,捧了茶点问道。
老赖家的笑道,“奶奶这些天寻些贩卖皮货的,叫人留个几张整的带毛羊羔皮,一些做鞋子,一些做褥子。缝的时候却要小心,不能叠着缝了,不然到门口处就要教人挑了针线拆开查夹带的。只能平放着拼缝,虽说线都在外头露着难看,比着那薄布单鞋却是暖和许多。百病脚底侵,脚底心暖和了,爷在里头也舒坦些。那做褥子的更是好,这样的天气最怕湿气,这东西却是再隔湿不过。”
徐明薇心想,这不就是单鞋版的皮毛一体雪地靴嘛,倒也是个法子。
老赖家的又说道,“在里头吃又是一项。家里用的点心糕子,咱爷那样讲究的人,教人碰过了便也不愿意吃了。他们走江湖的,路上也尽有寻不找宿头的时候,便琢磨出个法子,拿鸡子和米面豆粉调成糊糊,放炉子上薄薄摊成一张张的圆饼,烤得极干,撒些芝麻也是好的。这吃食弄着简单,也好带进场子,最恢复精力不过。”
这个徐明薇也是好理解,就是不完全版的杂粮饼干,扛饿是扛饿,但顿顿吃这个,也是难受得很。
“酱菜总是带得的吧?”徐明薇问道。
老赖家的点点头,“装得浅些能拨动看得清楚就行。”
如此说来她便明白了,亲身往后头厨房去,却是叫徐婆子挑着菌子和牛肉炖肉酱,一边又和老赖家的试那薄饼。且不说那饼子单吃便十分脆香,抹了肉酱来吃,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徐明薇笑道,“回头把方子也给我二哥送去一份,莫要忘记了。”
老赖家的心说那羊羔鞋子却是早早就同太太说过的,只因做出来的实在难看,家里两位少爷嫌着有辱斯文,都不肯穿罢了。但这会儿看徐明薇脸上高兴,她也就点头应下,不再分辩。
到午间送饭的时候,徐明薇便让梦央把新作的饼子和牛肉酱也送过去一份,言明是春闱时候的“考试饭”。傅恒尝过也是觉着满意,回头又讨过一次方子,徐明薇也不问他是为谁讨的,总归逃不过那几个罢了。
过了几日,出去寻皮子的也回来了,显然是得了婉容她们嘱咐,怕手生做不好会有废料的,竟是一口气寻了十五张回来。做一双鞋子,一张皮子也就足够用了,褥子就算费些,边边角角地拼凑也用不过五张皮子。徐明薇正觉着浪费了,金娘子在边上摸着皮料子说道,“这个垫在馨姐儿褥子里,却是极好排湿气的。孩子夜里容易出汗,棉花的不经用,没几下就接团了。”
徐明薇便留了张送到娇娇屋里去,一时心里倒想,自己床上也好换上这个来用,等傅恒的褥子做得了,不够的再添买些,屋里的便也就能换了。
得了皮子,婉容婉柔这两个针线好手立时忙了起来。因着皮子不能相叠,第一双鞋子果然做不成,软趴趴的成不了形状。两人只好拆了料子要扔,倒教徐明薇给拦住了,“这一双便叠着缝了,底也镶上个厚的,冬天里正嫌脚冷,有这个倒不怕。”
一时又拎着鞋子打量半天,笑道,“不如改了脚背这处,高到脚踝,对半料子,两边各挖一排的孔洞,绑上丝带。要脱鞋的时候就松开带子,两头摊开来一看,里面有没有夹带就看得一清二楚。查过了就拉紧带子系在一处,丝儿冷气都不漏进,自然是暖和的。如此也好成型,不似莲叶裹针,松垮垮的。”
婉容和婉柔一听便明白了,心中有了个准数,再下手却是容易。才半个多时辰,便照着傅恒的鞋样子做出了一双。
徐明薇让碧桃送去书房给傅恒试脚,回来却是两手空空,问她鞋子哪儿去了,碧桃苦笑一声说,“姑爷穿着比棉鞋暖,上了脚就不肯还回来,叫奶奶再替他做两双哩。”
笑得一屋子丫头都绷不住脸,自己做的鞋子能得了主子青眼,婉柔心里不无得意,脸上只假意啐道,“好个张口就来的,为着他一双鞋,奶奶您瞧,奴们手上都被那针戳了好几次了哩。”
这话说得也不夸张,羊羔皮子本身就厚,硝制得也不比后世的软,上头的针眼全是靠着婉容她们拿顶针顶出来的,要不是碧桃做不来针线,叫她出了这力气倒是正好。因而徐明薇笑道,“知道这回你们辛苦了,晚上叫徐婆子多添一道红溜鸡翅尖,好好补补。”
婉柔立马反应过来徐明薇这是在消遣她,连忙福身谢道,“不管是鸡翅尖也好,猪手也罢,总归是多添个肉菜,奴就先谢过奶奶了。”
婉容等人便又是一阵笑,再下手做第二双,手脚越发轻快起来。
王氏虽然心里还记挂着徐家假山后的那桩事,晚间见着去请安的徐明薇倒是不露声色,旁敲侧击着问了些话。后头听她说起傅恒这次春闱的事情,才想起好些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便叫来薛婆子,将往年用的一项一项给罗列出来,倒是要徐明薇照着料理的意思。
徐明薇也不分辩,王氏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回头准备了带着出门,带不进场的再叫冬子原样带回来便是了。
王氏见她乖巧听话,心里又好受些,嘱咐她这些日子要远着些傅恒,免得到时候要去任上了,反而成不了行。徐明薇听见这一说,脸上便是一红。
王氏看她害羞,心想到底都还年轻,脸皮倒薄,吃吃笑了几声也放了人出来。
却不见徐明薇一出了她屋子,脸上哪里还寻得着一丝羞色,眼里再清明不过。
“回去吧,看看厨房晚饭得了没,若是得了,便去请姑爷。”徐明薇朝身后跟着的婉容说道。
婉容不明白为何她刚从王氏屋子里出来脸色就变了,心里默默计较起前头两人说过的话,心里便是一个咯噔。
却原来,她不过是不想跟着去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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