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站得近,把她这一声惊呼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也起了疑问,再往那轿子看去,却见贺兰嘉善掀了轿帘,将里头的人牵了出来,不是他那表妹练秋白是谁?
徐明薇这会儿见着两人的亲密模样,已经猜到了由头,却是不知道这两人又是怎么转到一起去的。但看练秋白脸色红润,看向贺兰嘉善的目光羞羞缠缠,心里便是一阵不胜欢喜。
王氏已经看得懵了,迟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贺兰嘉善上前来和众人见了礼,介绍过自己门楣出身后,王氏脸上才有了几分喜色。练秋白要是能嫁到贺兰氏的娘家,倒也是结的一门好亲事。
练秋白先时还红着脸儿躲在贺兰嘉善身后,教徐明薇眨眼看着,更是羞得没处躲。但人都到姑姑表哥跟前了,厚着脸皮也得上前来给众人个交代。
王氏看她实在羞得没法儿,想着这会儿婆子小厮围作一团的,也不是个能说话的去处,便笑着拉了她的手,说道,“好不容易盼来了你的音信,你爹爹可总算是落了心肠了。好生生的人,眼见着人找不着了,竟是一夜白了头哩。好孩子,快快随你姑母往家坐,也和咱们说道说道,你这一年可都是去了哪里,怎地一点声儿都没有?”
王氏一面使人去秦家叫了傅宁慧着家,一面亲亲热热地拥着两人进了家门。练秋白在傅家的时候,和其他两房太太倒也交好,因此听见她平安回来了,便都朝着王氏屋子聚齐了来,一时抱头挥洒了热泪。众人相互劝过一回,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重新敷妆来见。
贺兰嘉善原本见着这么些女眷,已是老不自在,众人抱头痛哭时只好红着脸儿避出了门。等到里头声响歇了,才探头来看,倒叫徐明薇抓了个正着,笑道,“小舅舅快些进来,还有好些话要拷问了你。”
贺兰嘉善被她一提,屋里众人目光又朝他身上看来,更是脸烧得连耳朵都红了。
王氏笑看她一眼,说道,“可别再嬉笑了他,不然有过这回,下次他拾掇着你秋白姐姐避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来了可怎生是好!”
众人闻言都捂着帕子笑了起来,更让练秋白和贺兰嘉善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把头低到地上去。
“好啦好啦,快些看了座。”王氏朝薛婆子招呼了一声,又笑嘻嘻地看向练秋白,啧声叹道,“这快一年没见,这张小脸却是比着在家时候要好看多了。前一回送信回来,还是到了旬阳渡口,后头便再也没了音信,可急得你哥哥爹爹他们,来回不晓得寻了多少遍,却是生不见人……”
王氏忽的止住了嘴,想着这话却不吉利。练秋白忽地往她身前跪下,一干婆子丫头只扶都不及,却听她带了泣音跪拜道,“是秋白性子乖张,没能体谅了姑姑姑父的难处,这回若不是遇着搭救,却是魂都难回报个埋骨处。秋白经过这回,才晓得儿行千里母担忧是个什么滋味,往常姑母待我如何珍重。教至亲担忧至此,实乃秋白之不是。”
王氏抹了抹湿了的眼眶,亲自上前扶着起了,笑道,“好孩子,如今看你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这些个追悔的话就别再提了,就让它都过去。你爹爹那头你可早通了音信?”
练秋白点点头,说道,“月前就已经送了信去,想必这会儿应该也收着了。”
王氏放心点头,倒催着她说起这一年的经历来。
练秋白回头看了一眼贺兰嘉善,半含了羞涩回道,“本来是往着凉州去的,在旬阳渡口给家里送了最后一封信,赵二家的上岸看过一回,说镇子上的客栈都满了。船老大也没走远,介绍了另一家偏僻处的。静璇怕是黑店不肯住,那船老大听着倒恼了,几下争执,竟合着那店家将我们几个人都关押了起来。户牒文书还有银子首饰都教他们搜刮了走,赵二家的夜里偷着要走,教他们守夜的发现了,又是一阵痛打,天冷又靠着水岸湿气重,没个好棒疮药的,没多久便熬死了……”
怕她后头扯出别的来,在场的人多,便是没事,传着传着也成了有事。王氏防着这点,便连忙拦住了没让她往下说,叹道,“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啊。哎呦我这身子骨,说了这会儿话倒是受不住了。便先散了,你的院子还教人时时打扫着呢,晚饭时候再过来说说话。”
众人知意,各自起身退了去。徐明薇故意落在后头些,在门边等了练秋白出来,淡淡笑道,“不晓得你受了这么多苦楚,早该托了小舅舅的。”
练秋白上前握了她的手,竟是长了些许薄茧。徐明薇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来看,却教她轻轻抽了出去,笑道,“只是每日劳作了三餐,并不打紧。倒是静璇,如今也不知道发卖到哪里去了,还没寻着哩。”
两人正说着话,那头薛婆子却探出个脑袋来,见徐明薇也在,面上便迟疑了一分。
练秋白笑道,“可是姑姑要叫了里头说话?明薇听着也不打紧的。”
傅恒站在边上听了倒是不平,说道,“只有你表嫂听得,表哥却听不得了?”
薛婆子见状,只好进去和王氏回了话,连着贺兰嘉善一起,才重新将人都请了进去。
原先也是王氏一时欣喜若狂,才忘记了本该私底下留了人说话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二房三房的肚里头怎么编排,却是后悔不迭。见着薛婆子领了人进来,便朝练秋白歉然道,“倒是姑姑思虑不周,险些又害了你。”
说着话,王氏眼睛往贺兰嘉善身上飘过一回,见他神色照常,便晓得是无碍了,因而放心说道,“这回你且仔细说来,哪户人家做的恶,合该报了他的!”
练秋白便把自己遇险的前后细细说了。
原来那船老大一路送了她们来,眼见着日日花用不断,又都是些妇孺老弱,只两个年轻壮丁伴着,心里早起了歹意。听着赵二家的寻不着旅店,便舍了夜里踩点偷盗的念头,直接将人带到了贼窝里。七八个壮实汉子,练秋白一伙人也怎么是个对手,没两下就被绑到了一处。两个小厮被带到别处便再也没看见过,赵二家的死后,另两个婆子第二天也教他们提脚卖了。
静璇她们模样生的好,又是能写会说的,要卖却是费工夫。如此也不过是等了一个半月,便各自寻着可靠卖家出了手。唯有练秋白,一是带着病不好卖,二是提防着她是官家女子,匪首就锁了她日日在厨房做些杂活。有炉火煨着暖,手快机灵能藏些吃食下来,练秋白竟也苦熬过了小半年光景。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以往是挑着吃,脾胃教我自己糟蹋地坏了。在那处没得挑,只难受过一阵,倒也渐渐好了。再后来,就是嘉善哥哥寻着些线索找了来,你们也都晓得了。”练秋白淡声说道,听得屋里众人却是一阵心酸悲苦。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有过这样的日子。
傅恒便朝贺兰嘉善深深作了个揖,谢道,“小舅舅这番恩德,我傅家上下竟是无以为报。”
徐明薇心想,练秋白都已经以身相许了,小舅舅也不吃亏。便朝贺兰嘉善他们说道,“都快成一家人,我就不行了这些虚礼了。小舅舅,我可还记着你说要当面和我赔了罪哩。小舅妈,你怎么看?”
练秋白教她说得脸上一顿通红,只跺脚躲了去。傅恒看她模样,调笑道,“却是不晓得该怎么行了辈分。论理,我是你表哥,明薇是你表嫂。这会儿你要是嫁到贺兰家,又成了我小舅妈……”
王氏笑着打了他一下,说道,“好了好了,如今也不兴姻亲不通婚的理儿。等这事儿秋儿她爹爹定了,你们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贺兰嘉善看一眼练秋白,憨笑了一声,正要说了话,便听得薛婆子又带了人进来,说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一屋子的喜庆顿时凝住了。众人朝她身后一看,傅宁慧正含了浅浅笑意,目光飞快地从众人身上飘过,最后落在练秋白身上,便显出几分喜气来。一时快走几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笑道,“妹妹能平安无事地回来,真是太好了。难怪一早上就听见喜鹊在门前叫唤呢。”
练秋白身上一僵,轻轻扯了她的手,淡声道,“多谢姐姐挂心。”
傅宁慧见她对自己态度冷淡,眉心微皱,又朝贺兰嘉善看了一眼,笑道,“这位却是谁,可是送了妹妹回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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