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心里不禁涌上一阵苦涩。这两个月来避着不见,她也从来没问过一声,估计连自己睡了一个多月的书房都不晓得吧。原以为她是个温柔多情的,不过也是个冷心冷肺之人,只怕之前见着自己为她心萦,她心里还不知道嗤笑得意成什么模样。傅恒强迫自己收回眼来,全程再没有往徐明薇脸上看过一次。心里之默默计较着,这次却要让她瞧瞧,自己也不是没了她便不可的。
王氏费心应酬着庆国公夫人,并没留意到这一对小夫妻间的不对劲,倒是詹氏在一旁看见了,暗自心喜。原来徐明薇的日子也只是面上光鲜,大伯原来对她也不怎么滴,先前的恩爱模样只怕也是做出来骗人的。
徐明薇这回生了个女儿,最高兴的恐怕就是詹氏了。原本没人对比着,她受些婆母的磋磨,也不过忍耐一时便好了。自从徐明薇嫁进傅家之后,王氏待她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同样都是做人儿媳妇的,一家子吃饭,徐明薇坐着她站着;眼红了好几年的管家钥匙,徐明薇接着她馋着;偏偏她肚子还争气,嫁过来才半年光景就怀上了。詹氏背地里求佛求了几百遍,可千万别一生就是个儿子。也许是她心诚感动了神佛,徐明薇这一胎果然生的是个女儿,看她这回在婆母面前还抖得起威风不?
她这头暗暗得意地想着,晚上等傅铭回来,还得捉住他好好说说,也趁着时候赶紧生个小的出来,好歹也能占一长孙的名头。
庆国公夫人问过傅恒几句学问上的事儿,看着天色也不早,便笑着起身要辞。王氏客气地留过一回,到底送了人出来。临走前庆国公夫人还朝徐明薇说了一句,若是得空,哪天也带了小的来家里坐坐。徐明薇只当她客气说说而已,笑着应了,并没放在心上。
一时客散,她也懒怠被焦氏她们要笑不笑地看着,顺便将家里的事情和王氏说过一回。王氏倒不耐烦道,“前头已经交过账本来看,没有错的。你出来也大半天了,还是回去守了孩子的好。”
一眼又落到傅恒身上,王氏便有些不满地说道,“你瞧瞧你屋子里的,自己倒是养得皮光水滑,把你家这口子磋磨成什么样了?这见天的看不着人,也没个人到我这处说说。”
傅恒见徐明薇因着自己而挨骂,正要出声辩解了,又想起自己刚刚表的决心,便忍住了没说话。徐明薇也不说委屈,只乖顺地朝王氏低头说道,“娘责怪的是,回头儿媳一定好好紧紧院子里的,娘且消了脾气,怒伤肝哩。”
王氏见她乖乖服软的模样,又心疼地看一眼儿子,自己也晓得傅恒这个脾气,便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不愿意跟人说了,她这个做媳妇的也是无从知晓。原也是自己迁怒,这会儿平下气来,倒觉出她的几分不易,淡声道,“你记着了就好,都回去吧,明儿递了帖子给你娘家,也让你娘过来看看娇娇。”
徐明薇心里一喜,忍不住抬头冲王氏笑笑,做礼道,“谢谢娘。”
王氏有些不自然地看她一眼,说道,“请了你娘来也不是全为着来看你的,再过一个月,娇娇也快满百日了,怎么办这个百日,也要问了你娘的意思,是往大了办,还是往小了办。”
徐明薇没错过她眼里的尴尬,便不多说,又朝王氏福了个身,便等着傅恒一块儿走了。只是一出了花厅,傅恒甩了她便自己大步往前,看着路子,却又是往外走的。婉容看着眉心便是一皱,小声道,“奶奶,您好歹理一理姑爷。”
徐明薇忍不住回头来看她,他们刚刚这一前一后地走着,明明是傅恒扔了她自个儿走了,怎地成了她不理会他?不过傅恒这脾气闹得也是够久的了,看着架势下去,难不成等娇娇都会走路说话了,他才肯扭过头来?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有什么不高兴的,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能不能痛快点直接说了?玩冷战这一套,真是叫人有心要求和,都摸不着门路下手。
徐明薇只好冲婉容说道,“这事儿你们别管,我自己理会得。”
婉容看着她背影,心里又是一声长叹。两个脾气都这样倔,不晓得先服个软的,这别扭,只怕还有的闹。
徐明薇回了院子,心想再这么下去的确也不是个法子。孩子会一天天长大,对着一对冷面冷脸全然无爱的父母,只怕对孩子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这天晚上她便嘱咐婉容去二门上等着,她自己亲手下厨炖了一瓦罐的菌子鸡汤,慢慢在小火上煨了,只等傅恒回了家来,两人喝着鸡汤说说话,好把这些日子打下的结都给打开。
婉容见她能想通,心里自然高兴,接过徐婆子备下的点心袋子就往二门上去了。老赖家的却叹,这样一来,只怕阖家都晓得他们屋里两口子闹了不好,还得主母放软了身段做出妾的行径来。但她也是冷眼看着傅恒和徐明薇这段日子过来的,两口子要是真能吵一架,说开了倒还好,最怕的就是这种全闷在心里,连吵都不愿意吵的主儿。傅恒是真的有心避着她们家奶奶不见,这会儿也是没得法子,只能这么着了。
这头徐明薇屋里的翘首盼着,人人面上都带了一丝喜气,只当今晚两个主子说好了,往后就再没什么可别扭的。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上灯时候,婉容好不容易见着傅恒回家来,还没上前说上一句,便看见跟在他后头抬进来的一顶红轿子,一颗心如三伏天里坠进了无底冰洞,霎时没了言语。
傅恒抬眼见着她站着二门上,也是一奇,问道,“你这会儿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婉容苦笑道,“奶奶熬了鸡汤等着您回来喝,便叫奴在这儿候着,省得又错过了道。”
傅恒面上一滞,再出口却是狠绝口气,说道,“也好,我也正要找她。轿子里头的往后就是薛姨娘,你这会儿方便,先去收拾了屋子,我带人见过你家奶奶,再来理会。”
一时竟真的往前去了。婉容看着那轿子红得十分刺眼,忽地见帘子教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掀起,似笑了一声,又放下了去。
“呸,狐媚子!”婉容啐了一口,也不照着傅恒的嘱咐去收拾了院子,只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头,趁着人不注意,打廊下钻过,先一步跑回了院子。
“奶奶,不好了。”婉容一口气跑到徐明薇跟前,见她还抱着娇娇逗乐,那话便堵在心口,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徐明薇抬头看一眼她的脸色,笑道,“怎么个不好法?教你吓成了这样。婉柔,快递了水杯与你姐姐喝上一口,可怜见的,脸都白了。”
婉容心想着与其教她被那顶轿子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自己先说了,好有个心理准备,便咬牙说道,“奴在二门上见着爷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请了顶红轿子,说里头坐着的是新来的薛姨娘,叫奴去收拾了院子,他这便来和您说了。”
徐明薇手里摇着的拨浪鼓一顿,微微失神,很快便调整了回来,轻笑道,“原来是为着这个,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婉柔,把娇娇抱到兰娘子那里去。婉容,你还站着做什么,去,把东边院子收拾出来,就是最大的那个。碧桃,你去和大厨房的说一声,今个儿夜里留个人伺候着,少不得要水要菜,回头再问爷讨了赏,只有便宜她们的。”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带了怜悯地看向她。徐明薇心里忍不住苦笑,怎么个个都当自己弃妇似的,男人纳个妾,不是十分寻常吗?
说话间,外头轿子却是到了。冬子头都不敢抬一下地来请了她,徐明薇拿帕子擦了手,去到院子里,却见傅恒正背着手对着轿子里头的人温言软语地说着什么,侧脸上带着的暖笑,再熟悉不过。
“倒是我的不是,没考虑周全了,相公你要纳妾,说一声便好,竟要你自己去挑了。不过这样也好,备着的你不喜欢,这回亲手挑的,总是个称心如意的了。”徐明薇笑着上前,正视了他说道。
傅恒转过身来,板着脸孔冷声道,“多话不必说,你妹妹这一路奔波,也是累了,今日就先免了敬茶,改天再来行了礼。”
徐明薇笑道,“不知妹妹是哪家的?身契可在?”
傅恒越发冷了脸孔,不耐烦道,“她姓薛,身契在我手上放着也是一样。”
徐明薇面上便是一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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