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出了三月天,转眼又过了清明,天气越发回暖,平日在家也不过一两件单衣就够。傅恒看着徐明薇吹气一般大起来的肚子,虽不是头一回见着孕期的妇人,但晓得那肚子里头就是自己的孩子,这般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也是十分新奇的一桩体验,几乎每晚都要拿手来丈量一番,看看她的肚子又大了几许。
徐明薇乐得他多将注意力投在孩子身上,等到生下来,才不至于看一眼就算,过眼就全扔给了奶妈子。因此时常刻意引导了,好让傅恒尽早地代入到父亲这一身份。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她的私心。在能诊得出肚里孩子性别的时候,徐明薇已经瞒着傅恒让胡大夫诊过一次,早知道这一回自己怀的是个女孩。
有前头傅恒无心吐露出的一句话,徐明薇哪里敢冒险教他提早知道了结果。自己受些冷落都无妨,但孩子是最敏感的小兽,天生能辨别出大人的语气和态度。徐明薇不愿让她生来就晓得自己不受欢迎,那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只是王氏那头该怎么应付,徐明薇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心心念念的金孙没了,倒生出个孙女来,只怕她做再多的孝顺模样,都抵不过王氏心里的怨念。不过好在等她生完孩子,和王氏也打不了几次照面,那些戳心窝子的白眼,忍忍也就过了。
她这头心理建设做得好,又有金娘子和老赖家的她们极力伺候着,人倒没有因着怀孕了而邋遢下去,反而越发出落得皮光水滑,通身多了几分妇人的韵味。好几次都见着傅恒憋红了眼,盯着她就跟恶狼盯着块肉似的。虽说到了后头的日子,只要小心些,也不是同不得房。为着孩子,傅恒却都忍了,实在熬不住才劳动一番她的五姑娘,看在徐明薇眼里,颇有几分好笑。后头也不是没着能泻火的地方去,他这回倒老实,王氏叫他在屋里守着,他还真哪儿都不去了。
到六月时候,徐明梅竟带着小郡主,趁着她生日来看过她一回。九个月大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一逗就眯了眼,露出一颗米粒牙来。因着天气热,平安身上只穿了个红肚兜兜和白棉短裤,倒露出藕节一般的手臂和腿,看着肉呼呼的,着实可爱。
“平安这是会走路了没?”徐明薇看不够似的只盯着小郡主瞧,要不是大着肚子不能抱孩子,她早自己上手了。
“还没呢,是个懒骨头,宁肯趴着坐着,要不就是伸手要人抱。大热天的,谁耐烦抱她。偏偏我屋里那几个,心肠软,一见了她伸手就抱了去,惯的她,越发不肯自己学着走。”徐明梅嘴上嫌弃,却满眼是笑地说道。
“这会儿不会也不打紧,等再大些,她自己便嫌被人抱着无趣,吵着要走路了。”
“但愿吧。不说她了,我是早就想过来一趟,只可惜家里事情多,一时抽不开身,等着等着,就到了这个时候。我这要是再不来,只怕你过些日子连孩子都生得了。”徐明梅笑道,挥手让挽风抱了孩子去别处玩去,才压低了声音对徐明薇说道,“这次来,也不是只为着来看你。你可有什么能念想的东西,叫我带了回去?关外有人等着你的消息,却是有两三年了。”
徐明薇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大公主长生,眼里顿时湿了,好不容易才吞了那个名字,说道,“她最近怎样了?上一次来信,却是隔了三年,我连送个回信的地方都寻不着。”
一时又自己就先乱了起来,可送些什么才好?早知道有这一番安排,她便该亲自动了手,绣个额饰给她也好。
徐明梅见了便笑,“也不止这一回,你且写封信,再包一样你日常穿戴的,给个念想就好。到晚上叫婉容送了来,我便知道是你了。”
交代完了又要走,叹道,“难得来个一回,却是连凳子都坐不热就要走了。家里的那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秦王才多大点?偏要学那些个勾了人,一时错眼都不成,只怕又惹出个幺蛾子来。我先也是不敢管,后头英韶烦不胜烦地发了火,才教我硬着头皮上了。如今想来,还真得谢谢大伯母。没她从前照管着,我这便是被赶着上了架,也落不得好来。只可惜你这儿我还来得,家里却是去不得。”
徐明薇教她说得糊涂了,怎地就回不得家了?
徐明梅笑道,“省亲有定数,要上头开恩,才有的访。你这儿还是借了走门户的口子,才来的一回,出门不易哩。”
徐明薇闻言只好安慰道,“要是想见,召了二婶婶见也是好的,回不回门不过是个形式。”
这话说的没底气,她自己也晓得如今京中还没外放到封地的王爷们,为了避结党营私的嫌疑,大多深居简出,只怕被圣上惦记一回勾结朋党的罪过。徐明梅却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这便回了,你身子不方便,也不必起身送了,有婉容她们带着我出去就行。”
徐明薇只好扶着肚子站住,目送着徐明梅一行人远远地去了,风一吹过,扬起满院的蔷薇花香。同样是落花时候,那年她们头碰着头,在水晶花架下相拥着睡着,一转眼,却都是嫁做人妇,为人父母了。
时光渐渐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是无声催人老,怎一个唏嘘了得。
因着不是整寿,也怕惊动了肚里的孩子,这一回生日家里便没有大过。早上有徐明梅亲自来送过一回贺礼,京中相近的几户人家也只打发了人来留了东西便走,都晓得怕扰了她。其中竟也有傅宁慧送的一副百子图,徐明薇看过一眼,便让老赖家的收了,等晚间让傅恒过个一眼就烧掉,往后再问起来,也只推说收没了,谁还能揪着一副字画问个不休?
不想,傅恒回来吃晚饭,见着那幅画倒是笑了,“远山兄竟也会画这些风俗图,教他先生看了,能拎着拐杖从街头追着打到街尾。”
徐明薇闻言,也转头来看,见那笔触顺畅流动,果真似秦简瑞的手笔。只是自己一听说是傅宁慧送来的,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她画的,心里已经厌恶了起来,扫个一眼都嫌多,并没细看。
“这幅图还是舍了我罢,留着日后也是个把柄。”傅恒笑嘻嘻地卷了画轴,朝徐明薇商量道。
妹婿画的,她拿在手上也有些怪怪的,便点头道,“你爱收着就给了你,回头别找问我要便是了。”
傅恒一时忍笑去了,却不知是将那画收去了哪里,过了一会儿才回转了来。
“今天是你寿辰,为着孩子连生日礼都不曾大办……”傅恒忽地想起去年她的及笄礼上,自己闹的那一出,俊脸一红,稳下些心神才接着说道,“我也没别的什么好送的,写信问了大哥,才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实心金打小猪,连着大哥那一份,这就打了一对,你瞧瞧,可还喜欢?”
徐明薇心里微惊,傅恒又是什么时候和她大哥徐明柏联系上的?之前虽然也知道他们做过一两年的同窗,但后头并无太多来往,顶多也就是相互借些书目。秦王的脚步,已经迈得这般大了吗?也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傅恒真的只是写了信问徐明柏她的喜好而已。
“你……不喜欢?”傅恒打开乌木盒子,露出红绒布上的一对金猪来,久久不见她出声,不禁迟疑道。
徐明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手,惦着重量至少也得二十两一只,她哥哥和傅恒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不禁见财心喜,点头道,“喜欢的。回头我写封信,你帮我叫人送给大哥,好教他别忘记了明年的生辰礼。”
傅恒道,“大哥果真没说错,你就是个守财性子。这儿还有二哥给的生辰礼,也叫我一并带来了。”
徐明薇听他随了自己,管比他小了四岁的徐明樟叫二哥,便觉着有些好笑,抿着唇催他道,“快拿来我看。”
却是一支管状的唇膏。她眼里闪过一抹惊奇,据她有限的了解,口脂这一类的东西虽然很早就有了,但是真正意义上能旋转上升的管状口红,好像还是近代,十八十九世纪的时候,娇兰公司做的。这里竟然这么早就有了,难不成也有人和她一样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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