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回了院子,才进门,青梅就迫不及待地揪住了问,“怎么样,姑娘说什么了?”
落霞缓了口气,压着心里的一点不忍,将傅宁慧交给她的东西递了过去。
青梅不解地打开帕子,见上头躺着个绣了生辰八字的纸偶小人,吓得险些抛手丢了出去。好在她脑筋动得快,傅宁慧特意送了这个东西过来,总是有什么说头的。
她定眼朝那小人身上看去,甲子年,六月十九,丑时三刻生人……竟是徐明薇的生辰八字!这回青梅再也拿不住,抖手便掉了小人去。
“作死的弄个这东西!这要是被人瞧见了,你我还有活路不曾?”青梅似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不自觉地往身上蹭着手指,慌张道。
落霞弯腰捡了小人起来,定声道,“姨奶奶莫怕。姑娘说了,这纸偶并不是害命的。寻个米缸在暗处养着,奶奶属鼠的,夜里头掉了米缸却是有着好说头。姨奶奶晨起睡前与米缸前燃一炷香,冥冥间就在奶奶那头挂了个善缘,日后只有偏心照拂的份。这世上的运道皆有定数,别看樱姨娘这会儿吃香,只要姨奶奶诚心伺奉了这人偶,落在樱姨娘身上的运道往后就是您的。原先她怎么受用,日后您也一分不差。”
青梅听得将信将疑,“这小小纸人,真有这样用处?却不是骗我的吧?这万一被人查到了,可不是玩笑的。”
落霞做了笑脸,声音仍是稳稳的,听来十分有说服力,“这处是姨奶奶的院子,谁还特地地来翻寻了这个?只要寻个妥当地方藏了,谁又晓得?这纸偶奴也是知道的,无间庵的神婆所做,换做别人求都求不来,灵气得很。京里好些太太都是她座上客,靠那婆子一门手艺拢住了宠爱,才好拉得住家里头那位。奴前些时候不是和您说过庆国公府二房太太的事吗,今个儿和姑娘说起,才晓得原来也是从神婆那里求了个小鬼,好生养着了,才斗得过那姓兰的狐狸精。”
回来的路上落霞就已经把这事想了许多遍,傅宁慧只跟她说了个大概,却没教她怎么劝了青梅接受纸偶小人。要不是她平日跟在青梅身边,对她的脾气秉性十分清楚,倒也没十分把握能说动了她。
此刻见青梅眉眼间已经有几分松动,落霞心中虽喜,沉住了气说道,“姨奶奶要是信不过,那便将这小人投到炉里烧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就没了后头的事情。那头姑娘却是说了,这小人是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求来的,光是奶奶的生辰八字,就费了好些功夫。姨奶奶这回要是不用,也别再求她下次。姑娘还说,她也不怕您把前头的事情嚷嚷了。不过是两个贱命丫头,坟上荒草只怕都长得齐头高,还有谁能惦念了?再说她是个出嫁女,咱家也要不得她怎样。您却不同,身契都还捏在奶奶手上。当初那样害了两珠,也是陷了奶奶与不义,只怕抖出来了,奶奶便第一个饶不了您。”
青梅闻言,脸上只是一阵惨白,落霞见她已经被吓着了,心里越发笃定,假意拿了那纸偶,笑道,“姨奶奶别怕,奴这就去烧了这东西。虽说姑娘那头没了指望,往后咱们宽心些等了,也总有能出头的日子的。”
等,却是要她等到什么时候?直等到人老珠黄颜色浅吗?一想起樱桃看她的眼色,青梅把心一横,起身从落霞手里抢下了人偶,目露凶光,咬牙道,“替我寻个罐子来!”
落霞眉间顿时一松,刚刚她还真怕青梅会拒绝傅宁慧的提议。她也不是没想过悄悄在屋里藏了人偶,但万一时候没到却被屋里伺候的给翻了出来,这条计就用不成了。连忙照着吩咐,四下看了也只有装玫瑰卤的坛子合用,便举着问了青梅,“姨奶奶您看,这个可好?”
青梅点头道,“便是这个了,却要放在哪里好?”
落霞也看了一圈,指着木床底下说道,“也只有这地方不见人来动,要不就放床底下吧?”
青梅没有不肯的,一时看紧了门户,由落霞一一收拾了。却不晓得落霞背着她放人偶的时候,袖子里滑出一枚寸长的黑木钉来,干脆利落地往那人偶心口上穿了个通透,才若无其事地拿米埋好,推到床底下藏住了。
做得这些,才转了身来报,“姨奶奶,已是好了。”
青梅扯着胸口的手这才松了,吐气道,“便从今天晚上开始,给她上香吧。”
落霞低着头,说了一声好,目光幽幽地落在自己脚上,轻轻叹了一声。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只怪她自己蠢,才叫姑娘后发制人,拿住了短处。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是吧?落霞自我安慰着,狂跳的心终于慢慢缓了下来。
青梅不知是计,果真日日虔诚拜起那坛子米来。却不见傅恒从樱桃屋里出来,竟连着七八天都是歇在那处。心里一有疑惑起那人偶不顶用,徐明薇那头倒赏了些料子首饰下来。虽说每人都有,独独给她的比旁人丰厚些。落霞便哄她是拜着有用,还需些时日才看出大用处来。青梅哪里晓得徐明薇这是因着上次婉柔捉弄她,才有意补贴了。此番落在她眼里,又成了人偶应验的征兆,自此越发心诚。
屋里藏了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少不得人要守着的,唯恐被人翻了出来。青梅不在屋里的时候,便嘱咐了落霞拿眼看着,旁人一个也不许放进屋里,正好方便了她找那药粉皮子。些许几日功夫,还真教落霞从柜子底下沾着的纸包里找到了。没了后患,她使了几个钱托了外头的婆子往秦家送了帕子,里头就夹带着这张药粉皮子。等事情稳了,才瞅着个眼儿在半道上拦了老赖家的,将青梅屋里的事情撇开自己瞒着报了。
老赖家的一听这话,那还了得!也不管是真是假,先把人给扣了起来,又去与徐明薇说了。自古巫蛊之祸就是后宅大忌,但凡沾上一点,离死也就不远了。
徐明薇听了,却是一脸哭笑不得。要是扎小人有用,恨她的只要坐在家中那针死命扎便好了,又何必使了别的手段。
老赖家的见她不甚上心,劝道,“奶奶听老奴一句,这事只能往大了料理,不理会终究是个祸端。再者,那青姨娘从来都是个不老实的。原先傅家姑娘还在的时候,也是勾勾黏黏的理不清楚,那一回要不是奶奶警醒,这毒妇的坏名声就要背上了。奶奶不理会她,那是奶奶仁慈。但您看看,和气养出来的又是什么白眼狼,只盼着您不好,她才痛快了。要老奴说,这回便是个机会,正好将她连根拔了,以后再作乱不了,才是安宁。”
徐明薇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晚间傅恒回家来,她便额头间绑了个帕子,额上点了虚汗,歪歪躺在床上做出个病态,险些把傅恒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摸她的脸,急道,“这又是这么了,早上我出去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
一时又急吼吼地叫了婉容她们,责怪道,“这么些人,怎地还叫你们奶奶病成了这样?也不叫了大夫来?”
婉柔支吾道,“就这会儿才发动起来,碧桃已经让铁头去叫大夫了,还在路上没过得来。”
傅恒又去摸徐明薇放在被子里的手,也是冰冰凉一片,心里越发着急,捂在自己怀里好一会儿,才渐渐暖了回来。
“还不多加两个汤婆子来,人都冻成这样了,你们平日里是怎么伺候奶奶的!”
屋里几个叫他使唤得团团转,一时大夫来了,遮了帕子探过脉,面上却是凝重,摇头道,“怪哉,夫人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徐明薇阖眼遮住笑意,她肚里还怀着孩子,别的手段也不敢用,只不过往冷水里浸过一回手,等到傅恒回来,才捂到被子里而已,连额头上的汗都是拿水珠子点的。傅恒也是关心则乱,一看到她歪在床上没了力气的模样,自己便觉着她定是病了。类似于巴纳姆效应,人总是容易受到外界的暗示,对自己做出的结论深信不疑。
傅恒自然是不信胡大夫说的,“好好的人,若真是无恙,又怎地忽然虚弱至此?”
胡大夫本来就是个直脾气的,被傅恒这样一说,收了药箱便要走,“老夫医识学浅,傅少爷还是换个大夫看看罢。”
众人拦他不住,老赖家的连忙追着送了出去。傅恒回头看徐明薇蹙着眉头冷汗不止的模样(婉柔趁他背过身去又洒了些水珠子),又急又怒,叫来冬子,嘱咐道,“拿了银子再去请个好的来,动作要快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