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笑道,“我哥屋子里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前些日子倒是还见他和嫂子在家里走动,这几天也没见着他人影,也不晓得在外头忙些什么。话说回来,我哥他这些日子都没找你们几个?”
秦简瑞摇摇头,说道,“半月前见着一回,许是又结交了旁人,正在新鲜劲上,都没空来邀了我们这些老友。”
晟哥儿给两人倒了酒,“大哥哥就是这样胡乱性子的人,家里也是习惯了,才没人管得了他。到时候了,自然就回来。姐夫您要是有事要找他,这冰天雪地的也没处寻,只闲坐个下午,人也就能等到了。”
傅铭也连声说是。秦简瑞红了脸,嗫嚅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些许日子没见了,问声罢了。”
傅铭是预备着明年要下场的,晟哥儿年纪虽小,家里组训头一条便是不能走武路,自然也是要读书出头。两人都晓得秦简瑞文字根底上扎实,也是有心请教了才把人领了过来。一时推杯过盏,三杯黄酒下肚,趁着肚热情暖,不似先见时那样客气生疏,倒揪着秦简瑞问起功课来,如此一个下午也随便消磨了。
那头徐明薇睡过午觉,喝过金娘子送来的热牛乳,防着王氏又来叫人,便先让老赖家的去报备,说是回来路上忽冷忽热地就起了寒,只在屋里躺着,不好见人了。
王氏心里也有一分疑她装病,但到底是惦念着徐明薇肚里还有一个,好歹也是中午来过一趟见过人的,便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嘱咐着老赖家的好生伺候着,若是还有什么不好的,早些请了正经大夫看了才是。
老赖家的千恩万谢地从王氏院子里出来,迎头忽地一阵狂风卷着飞雪砸来,冷不丁地被吹迷离了眼,脚下一个没留神,险些滑到沟里去。她再定眼一看,只见那青石板上滑溜溜一片,却是结成了薄冰。一时心里后怕,好在是这会儿是她在外头走动,要是换做她家主子,一个大活人真要摔了去,婉容婉柔两个丫头又怎么搀扶得住。
老赖家的越想越怕,又调转回头候在门边往屋里头瞧,瞅着个空儿和薛婆子使了眼色。后者知意,趁着王氏和人说话的功夫,从门边溜了出来。
“你刚刚不是回去了吗?怎地又转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落下了,不好说?你说个名儿上来,一会儿等人散了,我替你找去。”薛婆子脖子还往屋里探着,压低了声音问道。
老赖家的趁握她手的功夫,往薛婆子袖子里塞了块银锭子,笑道,“老姐姐,这会儿叫您出来,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却是有要紧事情相托。”
薛婆子默不作声地掂了掂袖子里头的重量,面上也露出个笑脸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咱们这老姐老妹,不似别人那样要客气的。”
老赖家的拿手指指外头的青石板路,“这雪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太太要是有事见咱奶奶,奶奶素来是个孝顺的,自然没有二话。只这路上怕不太平,刚刚我这把老骨头就险些栽了,要不是心里警醒,这会儿倒要劳烦你们抬了回去。”
薛婆子一听心里就明白了,笑着拍了拍老赖家的手背,应承道,“这个你放心,便包在你老姐姐身上。太太要是请人过来,这门前路上就叫小丫头们用热水浇开了,误不了事。”
老赖家的嘻嘻一笑,谢道,“有姐姐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防着太太里头要用您,我这就先回去了啊。改明儿老姐姐再来咱们院子里坐坐,烤烤火。”
薛婆子便叫人送了她出门,回头便叫丫头们往门前台阶上撒了盐,离正门隔得远了才叫人换了草木灰,省得家里下人走动摔了的。伤药钱事小,家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摔坏了便少了人做活,却是不好。
王氏后头听到,倒夸了薛婆子一回,赞她仔细。傅宁慧坐在边上,慢慢饮了茶水,目光晦暗不明。
到傍晚时候,徐明薇屋里正准备摆饭,傅恒竟夹着风雪回来了。原先穿着的大毛衣裳也不见了,身上穿的却是家里不曾有过的紫貂皮斗篷,内造的,非皇族不能用。徐明薇再往他手上一看,拢着件灰鼠皮子的罩衫,这会儿早就湿透了,想必是为了遮挡里头这件才穿的。
她心里一合计,猜到了几分,却也不问。只叫婉容收了他的衣裳,又叫婉柔递来是手炉,碧桃倒是不用她吩咐,自己跑了去厨房要热水。一屋子静悄悄的,等傅恒换好了衣裳从里头出来,徐明薇才朝他说道,“宁慧回门来了,这会儿应该还在娘屋子里吃饭,你去见见吧,也是难得回来一次。”
傅恒听了下意识便要站起来,忽地又一屁股坐下,冷哼道,“先前叫了几回都不肯回来,心里既然没这个家,我也不必巴巴地去见了。”
撒过气话,他倒暖了脸色,握了徐明薇的手摸了摸,见是暖的,放心了些,又说道,“你今儿在家做了些什么,娘那边也来叫你了?”
徐明薇冲他笑笑,亲手倒了杯茶给他,回道,“家里不过这么些事,还能玩出花来,说与你听,只怕也嫌无聊罢了。娘那边中午去过一回,陪着吃了顿饭。你也晓得的,我这儿都是另外做了伙食,去了倒给娘添乱。再说下午路上吹了风,身上便有些不爽利,早早让老赖家的去传了话,晚上我也就不过去了。”
傅恒皱眉道,“她这样大的人了,也该知道礼数。你大着肚子不方便,连娘那头都省了规矩的,她倒支使起你来。以后也少和她往来,心眼都歪了的。”
徐明薇笑笑没说话。傅宁慧再不好,那也是他傅恒的妹子。他说一句骂一句都没事,只有自己说不得。
傅恒摸摸她的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我外头忙过了,往后在家日子也多,你要受了委屈,有事情别憋在心里,只与我说。”
徐明薇笑看他一眼,淡声道,“家里都好好的,我能有什么委屈?在外头可吃了饭?丫头们正要摆呢,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傅恒便说自己还没吃过,厨房便又加了两个菜。好在平日里都是预备着的,反正有碧桃在,再多也吃得干净。
老赖家的后头来报,却是王氏留了新姑爷和女儿一晚,说是怕风雪天里赶夜路,放心不下。王氏也晓得傅恒回家来了,使了薛婆子来叫过一回,教傅恒软棒子给挡了回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窝里头打了架,王氏到底还是紧着儿子一些,不敢威逼了,只好随他去。
傅宁慧原也盼着兄长来见一面,听薛婆子说他不肯,暗地里早气得跳脚,心想今天不肯来见,日后也不必见了,因此又把傅恒看淡几分。倒是秦简瑞,吃罢晚饭便叫傅铭领着去书房见了傅恒。
傅铭也是个乖觉的,看他们有话要说的样子,寻了个由头自己先走了。
傅恒道,“怎么拣了今天忽然来了?先前也没听你说起。”
秦简瑞苦笑道,“你妹妹那个脾气,和你差不着几分,平日我就拦不住你,又怎么拦得住她?”
傅恒道,“也就你这脾气能受得了她。远山兄,我到今日都觉着亏欠了你,以你的文采,要不是上次春闱没能下场,如今也是天子座上客,丞相门下婿……何至于此。”
秦简瑞肃色道,“婚事岂可儿戏,成言便是承诺,自然要相守了。再说宁慧并没什么不好的,自从她过门来,家中诸事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说来也是惭愧,家里只靠着祖上传下来的那几亩薄田度日,原本也不觉着苦。如今再看她身上穿戴的,比往日在家时候只怕已经算是穷酸,也不曾听她抱怨了零星半点。人孰能无过,前头她做的事情我虽然不曾问过,但看她在家这些时日的一言一行,我始终不信她是真心实意地要害了别人,只怕其中还有什么苦衷,未曾明说罢了。“
傅恒教他的迂腐听得头疼,傅宁慧是他嫡亲妹妹,难不成他还会特地诬陷了自己妹妹?秦简瑞一个外人,倒是无条件地信了傅宁慧,说来也正是讽刺。但不管怎样,他们两口子能好好过日子,也好过天天吵架拌嘴,永无宁日吧。
傅恒便不再提傅宁慧的事情,和秦简瑞说过一阵话,见天色也晚,便要起身送客。正好碧桃这时候打了灯笼来催,问他晚上要睡在上房,还是歇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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