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说道,“原来相公也管后宅内务。可是防着我背过身来就提脚卖了她?我若是个不能容人的,这会儿也不能教她站到我院子里来!里头坐着的又是不是见不得人?到了主母屋里,还要摆了架子,忒大的脸儿!如此不懂规矩,还是教家里嬷嬷好生管教管教,才好伺候了爷们!”
傅恒见着她隐隐有了怒火,口气倒软和了些,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倒真从怀里掏出一张身契来,白子黑子底下按了红手印,上头书着薛氏是京城郊户人家,自愿卖进傅家为藤妾,得白银二十两,还印着官府的方印,的的确确是张典卖身契。
徐明薇收了身契,转身交给了老赖家的。那意思摆得分明,是叫老赖家的后头去查查薛氏的底细,老赖家的哪里不清楚,小心收进袖袋里头,又做了眼观鼻鼻观心状,只眼看着。
“身契是一桩,这人再累,下个轿子总成的吧?可是腿断了走不得路?碧桃,把里头的给我拖下来!”
傅恒便是一声呵斥,“慢着!”
徐明薇并不怕他,冷眼看了,并不做声。
傅恒眉心微微皱起,忽地后头帘子一声响动,却是里头的人低头出了来。
傅恒连忙过去搀扶了,柔声道,“你身子不爽利,下来做什么。”
薛氏朝他浅浅一笑,说道,“姐姐要见奴,自然要见的,这却是礼数。奴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也不是那等莽撞不知礼的。”
说着上前几步朝徐明薇盈盈一拜,晓得傅恒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倒显出几分胜者的姿态,说道,“妹妹薛燕儿,给姐姐见礼了。”
徐明薇冷眼看着她的伎俩,这是故意要激怒了自己呢,就这么点道行,傅恒果然是个瞎了眼睛的。她也不耐烦和这么个人过招,扬手让起了,淡声说道,“你既然进了咱们傅家的门,往后就是傅家的人了。规矩不得不守,回头抄了女戒送来,若是有迟的,就照了家法伺候。我这院子里不比别处,最不耐烦人来扰,没有叫你过院子里来,便守着自己院子清净过日子。在你前头还有三个,也都是伺候过爷一场的,回头打了照面还得友爱些,莫生了口角事端。不然先不论谁理亏了,各打二十大板。你也别叫我姐姐,我没你这样大的妹妹.往后敬过茶就改口叫奶奶,可听清楚了?”
薛氏抬眼不甘心地看了看她,咽下心底的不服,乖巧应了。听在傅恒耳朵里,又是那般温柔如水。
“婉容已经收拾了院子,就东边最大的那个。席面不晓得相公在外头可叫了?婉容来得匆忙,我也没来得及问。”徐明薇收了脸色,朝傅恒笑着问道。
傅恒眼里闪过些许伤痛神色,怕叫她看出,略偏过头说道,“这个你不必操心,回来的路上便已经定了的。”
他这话倒透出几分对正室的不尊重来,心里便有些懊悔。搁在外头,讲究些的人家就算是要行纳妾之举,也是先要使人问过正房妻子的意思,点头让进门了才好买人进来。徐明薇倒不在意,问不问反正家里都是要多了一张嘴巴吃饭,又有什么意思?她连薛氏长得是圆是扁都懒得计较,心想男人果真是翻脸跟翻书一般,前头不过是教他听见了一句话,冷了两个月都不算,还特地买了妾回来气她。
但也要气得着吧。她忍不住又是一声笑,朝傅恒说道,“既然相公都已经办妥当了,那您就带着薛氏去看看院子,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婉容也在那儿,直接叫她回来报了便是。在份例内的我自然会替她做主添了,但也需防着没了规矩。前头毕竟还有三个旧人在哩,花用也不好差得多了。没端端教人寒了心,说咱家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
傅恒倒宁愿她最后一句说的是自己,但看她语笑嫣然地同他话着家常一般,仿佛今天他领回的不是一个妾,不过是个洒扫丫头似的,越发心灰意冷。她要是肯闹一场,傅恒还觉得她心里有几分自己的地儿。却不知这世上还有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便是平日里极喜爱的饼子,被旁人偷偷咬过一口,便是扔了也不肯再下嘴的。
徐明薇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不待见这新来的薛姨娘,但听得主子发了话,老赖家的便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面上还端了客气的笑脸,说道,“爷,老奴这就送了您出去?”
傅恒心里攒着气,一甩袖子,冷声道,“这是我家,我自己识的路!”
一时连轿子带人走得干净。婉柔瞧瞧徐明薇的脸色,上前说道,“奶奶,后头的鸡汤,奴倒去喂了狗?”
徐明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歹是我亲手熬的,便宜那些狗杂碎做什么,端来我自己吃!”
傅恒和那薛姨娘的事情,再没一点口风漏到徐明薇这边院子来。众人都晓得这回是真的闹翻了,便是要救要劝的,也得缓和些日子。
傅恒纳妾的消息,第二天王氏过来看娇娇的时候倒是问起一回。她也是听说了外头传的闲话,还当徐明薇心里不情愿,要来压压媳妇的心气。但到了徐明薇屋里一坐,说过一回话,才晓得又是外头奴才嘴碎,才编排出来的。一时老怀安慰,拉过徐明薇的手拍了拍,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也放心,虽然这回生的是娇娇,后头那些个娘是决计不会让她们生到你前头去的。要开枝散叶,也得等你肚里出了儿子再说。”
徐明薇做了感动状,点头谢道,“儿媳能得了娘这样一句话,便十分安心。儿媳也想着相公这个年纪了,该是儿女绕膝的时候,也时时惦记着呢。”
王氏听了更加欢喜,抱着娇娇逗了一会儿,说道,“这小娃儿生得和恒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比他省心不少。他那会儿就霸道,非得人时时刻刻抱着了,一放下手就醒,睁眼就哭,吵得人夜里也不能睡个安生觉。”
徐明薇并不搭话,只笑着看了她逗孩子。薛婆子这时从外头进了来,通报道,“太太,奶奶,徐家太太来了。”
王氏说道,“你娘来得正是时候。”
连忙叫薛婆子请了人进来。贺兰氏和王氏自然又是一阵寒暄,两人凑头靠在一块儿看了娇娇,只可惜小人儿不经困,陪王氏玩过一阵,已经累了,张着小嘴儿就是一连串的哈欠。
王氏便把孩子递还给了兰娘子,叫她带了孩子下去午睡。一时屋里丫头婆子也退了个干净,王氏才冲贺兰氏说道,“我原也是不晓得,昨天晚上才听薇儿屋里的来说,恒哥儿竟自己从外头带了个妾回来。虽说爷们要个屋里人,也是平常。但咱家也不是那样不懂规矩的,这事啊是恒哥儿做差了,好歹也该先跟薇儿通个气,没得这样埋汰正妻的。事情出的急,我也没赶上他今早儿出门,回头一定叫他上门来跟亲家赔个礼。”
贺兰氏自然是听说了昨天夜里的事情才急急赶来的,这会儿王氏把她的话都给抢着说了,也只好做了笑脸接了下来,说道,“亲家何必这样客气。他们小两口的过日子,就让他们自己小两口的闹去,我们又何必做了恶人?赔礼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恒哥儿还小,一时想不周全的也是有的,亲家细细和他说了,下回别再犯了就行。”
王氏要的就是她这个不追究的承诺,一时脸上便松快了不少,便转开这个话题,说起娇娇的百日礼来。
“虽说是个女儿,却也是咱傅家大房的头生女。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一个,不知道亲家的意思是?”
贺兰氏点头说道,“既然亲家公是这样说,便按亲家公的意思办。到时候请几个全福之人,做了执礼者,好给娇娇添些福气。”
王氏得了她的准话,心里便有了主意,陪着说过几句,便推说自己屋里还有事要忙,留了空间让她们母女两个说话。
贺兰氏看着王氏走远了,才拿手指头戳了徐明薇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脑筋的。”
徐明薇心里原本就委屈,教贺兰氏这样一说,一瘪嘴就放声哭了出来,搂住她脖子哭道,“娘,带女儿回家去吧。女儿不要嫁了。”
贺兰氏教她逼出几行眼泪来,笑骂道,“净说些傻话,带你回家去,回哪个家?你这会儿族谱都已经改在了傅家上头,叫傅徐氏,可不再是娘的小囡囡了。再说你跟了娘回去,娇娇你留着不要了?扔在傅家,你也舍得?”
徐明薇也晓得这事成不了,只埋头哭个委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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