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点点头,也同她一般柔和笑了,回道,“前些天听说你病了,倒还想着要来看你一看,被回门的事情一拖,便忙得忘了,却是我的不好。如今看你又精神了,心里也是忍不住替你高兴。回头衣裳还是要及时加,多防范着些才好哩。”
傅宁慧又谢她关怀,一来一往的,任谁看了都觉着两人关系处得十分融洽罢。
王氏忙着磋磨二儿媳妇,冷不丁地听了一耳朵她们的说话声,便笑,“还是你大嫂说的对,回头可不许再随着性子闹了风了,惹下偏头疼来总有你好受的滋味!”
回头又问徐明薇,“听说你娘家又送了人来了?这公中的人手开支却是有定数的,前头你家送的那么些人,二房三房的本就有些意见了。娘与你奶说了,到底是娘家送来的人,不好就这样打脸送出去,因此牵扯了娘院子里的来平你屋子里的账目。如今又送人来,只怕你二婶婶三婶婶她们回头又有话说哩。你也知道,这家大业大的,几个月钱虽说是小数目,可人心不平哩,日子久了总要闹出事情来。”
徐明薇心里微讶,才一两个时辰的光景,她院子里的事情王氏却是俱已知晓,而且还没有一番遮掩瞒她的意思……她这些日子看詹氏,已经看出些路数来。
像王氏这样掌控欲特别强的婆母,又是极好面子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当面顶撞了。就拿傅铭的妻子詹氏说罢,王氏就是嫌弃她出身不好,又缺教养,才百般看詹氏不顺眼。若是詹氏是个嘴甜的,肯慢声哄了,倒也不失了婆媳相处之道。可偏偏詹氏是个肠子短的,就算当时忍了气恼不与王氏顶嘴起来,面上眼里也是要带上几分不服之意的。叫王氏看了如何不气,越发要折腾詹氏,硬要她服个软罢。这倒跟她们家里季氏的处境差不多,同样是徐老太太说的一句话,季氏总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扭捏接下,但凉氏却不同,总能哄得徐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当时便是要整治她的,事后也就轻轻放下,不做追究了。
王氏此刻连个弯都懒得拐就直接切入主题了,也分明是没将徐明薇放在眼里,只当她和詹氏一样,不过是自己掌上玩偶,任由自己捏圆搓扁的罢了。若是徐明薇不明就里,胡乱与她冲突起来,詹氏在傅家的处境便是她明日的写照罢。
傅宁慧自然是知道自己母亲的秉性的,手里的筷子便是微微一顿,很快便如常夹起菜来,仿佛根本没听见她们的说话声似的。
徐明薇也不是没看着贺兰氏管过家。家里每个院子里伺候的人的确是都有个定数,而且小辈院子里的也不好超过了长辈院子里伺候的人数,这都是惯例。新娘子出嫁的要带多少人,娘家通常也早就打听好婆家家里的情况,才不致于乱了礼数。
徐明薇出门的时候贺兰氏总共给了她四个屋里伺候的大丫头,两个备着做通房用的,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婆子,加上老赖家的,统共也就九个下人。比起其他家陪嫁的,其实也不算多了。再说傅恒院子里先前屋里伺候的,除了几个洒扫的杂役和粗使的婆子,其他的都被调往了别处院子。
这样算来人数也没在超标之列,但在王氏口中,就成了二房和三房记恨的对象了。还要她假借了人情拖了大院的账目来“平”徐明薇和傅恒院字的账目……王氏说的那样真切,只怕连她自己都信了罢……
徐明薇却是不信的。
但教她开口与王氏争辩?那才是蠢材做的事情哩。因此她只纯真地抬眼看了王氏,略带了些不安道,“儿媳倒不知娘原来为我做了这么多,本是我们想得不周道,却连累娘操心了,实在是儿媳的不孝。”
王氏见她乖巧,满意地眯眼笑道,“那几个月钱也不是为难事,娘也是怕你心思重,知道了心里落不安稳,才一直没跟你们两个提。”
徐明薇柔声说道,“既然屋子里伺候的人多了,娘您看看是不是改天送回去几个?屋里有婉容和碧桃伺候着也是够用了,送了婉柔和婉仪回我娘家?给相公备着的两个丫头还没开脸,却是不能送了回去的,相公似乎还挺中意她们两个的……”
徐明薇话还没说完,王氏连忙拦住她的话头,心里又骂,真是个蠢蛋,娘家的陪嫁家人哪里是能轻易退回去的,这不是叫整个京城的人笑他们傅家的养活不起人吗!?转念一想又觉得徐明薇懂事,要退人也只退自己屋里伺候的,并不曾将脑筋动到贺兰氏送的那两个通房丫头上,倒是个贤惠的。
王氏如此念着,面上便带了笑意,安抚道,“傻孩子,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娘今天说这话给你听,也不是要你遣散了下人的意思。屋里到底是少不了人伺候的,男人在外头打拼了一天,回来连块热帕子都用不上,这还叫过什么日子?!”
徐明薇做出一副纠结的样子,愁道,“可也不能总叫娘自己贴补了,要不我屋里的月钱由我自己出了罢?”
王氏做出几分生气的样子,说道,“这说的什么话,叫做媳妇的自己出了嫁妆钱养下人,传出去我们家还有脸不有?”
心里却是满意,还晓得要用了嫁妆钱来讨她高兴,比二儿媳果真是孝顺体贴多了。王氏试探的够了,这才解了徐明薇的忧愁,笑道,“娘也就是与你这般说说,统共也多了不了几个钱,也值得那二房三房眼红至此!以后你得晓得,咱家里也就咱们是一条心的,那二房三房可不是与咱们一家的。”
徐明薇听她绕了半天终于绕到正题上,心里松了口气,甜甜笑道,“娘,儿媳知道了。”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吃饭罢,菜都要凉了。”
徐明薇这才发现,一旁的傅宁慧早停住了碗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多少是带着几分失望的。心里便笑,这点小路数,她怎会以为自己就能栽了下去?到底是幼时的玩伴,未免也太过小看了自己。
傅宁慧觉察到她的视线,兀得抬头,面色微微一怔,转瞬便又恢复了自然,朝徐明薇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她碗里,笑道,“大嫂,今天这道鱼肉做得极好,你也尝尝?”
徐明薇笑着接下,投桃报李,也夹了一只河虾到傅宁慧的碗里,“我吃着这个滋味挺鲜,你也尝尝罢。”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和煦,只是各自内里又是怎样一番想法,唯有天知地知了。
从王氏院子里出来,徐明薇只觉得心累不已,想着以后漫长岁月,都要这般掩藏了自己真实心意,与人见着拆招,也是活得挺没劲的。
婉容见她从那边回来了,笑着上前来接过她脱下的外袍,碧桃这次还算机灵,连忙帮着递了家居的宽袍与徐明薇换上了。婉柔端过一盅翅炖鲍,浅浅一盏汤水,极有巧思地添了几枚枸杞,映着里头雪白的冬笋,色香味俱全便先占了一个色字。
“奶奶先喝口汤润润胃口,后头熬的小米粥也快好了。”婉柔一边递上擦手的帕子,一边劝道。
屋里众人都知道她在那边也吃不好,家里又没另开灶台,便拿熬药的小炉子在后院里起火,也不做翻炒煎炸的,传不出多少油烟来,只炖了清汤薄粥,做些滋补的润养身子。
徐明薇一看到汤里头的冬笋片,倒是奇怪了一声,问道,“都这个时节了,怎的还有冬笋在?”
婉柔笑道,“是房师傅从家中带来的哩,统共也就两根,这家里也没个冰窖,太太说就算送了也存放不住,让奶奶尝个滋味便好。”
徐明薇点点头,也没费心去问贺兰氏有没有另外送了给王氏,低头喝起汤来。才喝一口,便觉出味道不对来了,又问,“可是徐婆子来了?”
婉容便笑,“果真瞒不过奶奶这刁极了的舌头。徐婆子是与房师傅一同来的,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因此一直没在奶奶跟前露脸。晚上这汤水便是她亲手炖的,比婉柔的手艺却是好上了许多,总算没辜负了这鱼翅和鲍鱼哩。”
徐明薇笑她牛嚼牡丹,说道,“你们都当这汤里头鱼翅鲍鱼是宝贝,真正吃的却是这一片冬笋,拿一锅的鲜味衬了它,这一手本事,在我屋里做个药炉总管,也是屈才了。”
说得婉容她们都笑起来,忽地听到外头傅恒远远问了一句,“说着什么话呢,还没进门便听到你们在笑?”
说着,人已经转到了门前,又抽动着鼻子闻了闻,好奇道,“这后头炖的什么,这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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