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孩坐进车里关上了门,司机也发现了副驾驶这年轻人的座椅太过于向后了,于是并不像中年男人那般客气,一巴掌就拍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嘿,兄弟,醒醒,啥时候了,还睡呀?”
年轻人被打醒了,可似乎头脑还没清醒,眼神迷离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便右手顺手扣动了门把手,左手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说道:“到了啊?”
“到鸡毛啊,还没走呢,睡的太死了你也呀,你给人家老妹腾腾地儿,瞅瞅都给挤成啥样了,本来人家老妹儿就瘦,你再给挤扁了。”司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听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友善的话。
但年轻人也不生气,回头看了一下之后,连忙一扣座椅旁的扳手,将座椅扶正,然后转头对那女孩说道:“不好意思啊老妹儿啊,睡的太沉了。”
司机也是哈哈一笑,随即启动了车子,一边挂上档开了出去,一边侧头问向年轻人:“咋的,晚上没睡觉啊?”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买的站票,人挤人的,蹲了大半宿,也没睡踏实。”
司机咧了咧嘴:“买张卧铺多好,你瞅瞅,遭这个罪哟。”
“大哥你说的轻巧,那卧铺多贵啊,能省点儿是点儿吧。”年轻人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有睡醒。
出租车司机接着搭话道:“哪回来的啊,听口音你本地人啊,干啥去了?”
年轻人一边四下找着自己身边的水,一边回道:“家是桃林的,去外地打工呗,家那边也没啥可干的,赚不到钱,过年的时候票不好买,就没赶回来。”
司机闻言轻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啊,现在啥都不好干,要是守家在地的就能赚到钱,谁也不愿意跑出几千里路去人家外地打工去。”
说着,司机和年轻人越聊越热闹 :“兄弟你桃林市市区的啊,还是哪的啊?我丈母娘老家就是桃林的。”
年轻人终于在座椅下面找到了他掉落的半瓶矿泉水,一边拧着瓶盖一边回道:“玉清县农村的。”
“玉清啊,我知道,去过那一次,玉清的大米出名啊,我家每年吃的最多的,就是玉清的大米。”司机呵呵笑道。
年轻人喝了口水之后,咧嘴道:“好有啥用啊,也卖不上价,家里有点地,一年到头种下来,不够一家人糊口的,家里老爹老娘岁数大了,也就只能守着那点地,我不出去打打工,娶媳妇都难。”
这些话,坐在后面的中年男人一一听进了耳朵里,起初,他对这车上的几个人满是排斥,可就在刚刚,他突然在反省,觉得自己的思想出现了滑坡,立马在心里自我批评了一番。
他此时此刻认为,这才是最朴实、最普遍的老百姓的现实画像,自己那舒舒服服的飞机不坐,跑去坐绿皮火车,为的,不就是真真切切的走进群众中嘛,怎么刚刚却因为这几个人貌似并不礼貌的行为,突然心生反感了呢?
他不断的想着,继而又开始反思刚刚司机和年轻人之间的那几段对话,于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气声,司机连忙看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问道:“大哥,觉得闷啊?快了,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男人闻言摇了摇头:“还好,还好。”
司机咧嘴一笑:“看你这打扮啊,就是个体面人,你要不是从这火车站里风尘仆仆的走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单位的领导呢。”
男人一笑:“你说笑了,再说,领导的屁股也是屁股,绿皮火车他们怎么就坐不得呢,你这话讲的,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
司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挑起了一丝冷笑:“大哥,你这人可真逗。”
司机这话匣子始终收不住,似乎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不再理会这中年男人,而是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男人身旁的女孩笑问道:“老妹儿大学生啊?”
女孩有些腼腆,可还是礼貌的点头道:“吉山大学的。”
司机一只手开车,一只手竖起一根大拇指:“名校啊,人才,好好念书,以后多赚钱。”
说罢,司机又仿佛喃喃自语般的说道:“这到啥时候啊,还是得多读书,多认字,这像我们似的,挣的都是辛苦钱,一天天的脚不沾地儿,有时候还养不活一家老小呢,这辈子除了中彩票,也没啥别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说着,司机又拔高音调道:“你不一样啊丫头,可得好好读书,我闺女以后要是能像你似的考上个好大学啊,我做梦都能笑醒。”
女孩憋红了脸,沉吟片刻后,才说道:“肯定会考上她理想的大学的,梦想能抵万难。”
司机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在他的耳朵里,梦想两个字离他太远了,他的一生似乎都从来没有过所谓的梦想,他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天心安理得的喝上一顿大酒,躺在床上睡一觉,不用为了生活奔波,更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咂摸了一下女孩这句他平时都听不到的新鲜词句,司机摇了摇头,可还是对女孩谢道:“行,借你吉言啊丫头。”
车先是停到了北春市通往省内其他市区的一个小客运站前,那个年轻人便下了车。
司机见后面的人实在坐的太挤,于是便邀请女孩下车去副驾驶坐,随后继续发车,把那个中年女人送到地方之后,又将女孩送到了她的校区门口,最后才把这中年男人送去了平西大街。
临走时,男人含笑对司机道了声谢,又挥了挥手,直到看到这辆出租车如鱼入海般的淹没在了一众出租车之中,男人觉得,这一辆辆的出租车,仿佛都是背负着一个又一个的普通家庭行驶在这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日出而作、日落也不归,为的,就是让家人尽可能的多过上一些好日子。
转身顺着平西大街的街道走去,男人也渐渐消失在了热闹的人群中,随着人流越来越多,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似乎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要是能够站在几百米以上的高空看下来,他也不过是这平凡世界中的沧海一粟、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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