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姑娘的针法我年轻时候见一位明大夫用过,精妙无比,只是没机会学。岳姑娘介不介意教教我们,都是为了将士们。”
郎中年纪虽长,却不托大,言语十分恳切,浅灵也并不认为华明春的医经要捂着不给旁人学,便答应下来,入了伤兵营,给军营的大夫传授针法。
她看着冷淡,也不爱讲话,既是人尽皆知的大富豪,又是冠军大将军的未婚妻,大夫们最开始连看都不敢正眼看她,生怕对她有冒犯,惹千金大小姐不悦。
哪知浅灵却是很好说话,不摆架子,甚至在用饭的时候,她也未东挑西拣,安静无声地跟他们一起吃着粗糙的饭食。
对于针法她也丝毫没有藏私,几乎是倾囊相授,她的医术远比他们猜想的更深厚,正能与军医所长的互为填补。大夫们从单纯对她身份的敬畏,逐渐变为对能者的敬服。
“她今日还没走?”
卫晏洵换过药后,便问阿东道。
阿东眨了眨眼:“没呢,姑娘还在伤兵营里。”
卫晏洵气结,觉得浅灵故意跟他对着干。
军中的人,军中的布置,军中的伙食,哪一样适合年轻姑娘待在这?
他留她在边关,便是怕局势不稳,而她身份特殊可能遇到危险;可如果她是待在军营,还不如早点撵去渭州。
“给我更衣。”
卫晏洵撑着身子起来。
他的伤口没有恶化,表皮掉痂之后就开始愈合长肉,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歇养,身体有一点疲软。
阿东忙帮他拿过衣衫:“少爷,您的伤还没好,快别劳动了,还是再躺躺吧。有什么事,让阿东帮你去做啊?”
卫晏洵摇摇头:“我没事。”
他记吃不记打,铁了心要把浅灵送走,穿好衣衫,便一路走到伤兵营,才要喊浅灵出来,她说话的声音便传到了耳朵里。
她在教针灸,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性情的冷静外化在嗓音上,便像幽静的琴曲,但年少又给这段天籁添了一丝甜美。
卫晏洵一愣,随即撩开帘笼,一眼就看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一张杌子上,脸朝着这边,却并未注意到他。
营帐里有数十个人,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大夫们或坐地上,或蹲着,将她围在中间,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托腮捋须,看她在一张经脉穴位图上比划,流畅讲解。
讲完,她又要开始示范,那些大夫又撸起了袖子,抢破了头地要她在他们身上试针,完全没有了第一天一个个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
而她的传授告一段落,大夫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各自的本事,还有曾经治过什么病救过什么人的事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但浅灵没有嫌烦,反而跟一个老大夫学了正骨的手法。
卫晏洵一肚子强硬训斥的话都没了,目光也慢慢柔和下来。
他真正见识过的女子太少,一直都觉得让她们居于高阁,每日吟风弄月,琴棋书画诗酒花,万事不愁,远离危险,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而只有乖巧地待在家中,不添乱,不惹事,相夫教子,才是一个女子的正道。
可这一刻,他却惊奇地发现,那如同鹰鹫一般能展翅高飞、与男子同伍不分上下的女子,似乎也十分耀眼。
他定在原地,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罢了,既然是好事,她想做就去做罢了。
他放下帘笼,转身便看到一个小兵光着屁股走过。
他脸色一黑,冲过去一脚蹬在那人腚上。
“把衣服穿上!再有光膀子瞎晃悠的,一律军法伺候!”
卫晏洵又回去,让人每天在浅灵的帐中备两桶干净的水以供洗漱。她的营帐附近,入夜不得说话唱歌,更不许讲荤话做荤事。
这么上上下下整顿了一遍,方才像个样子。
浅灵夜里回了自己的营帐,见床前的小几上放了两个红彤彤水灵灵的浆果。
边关一带,想见到果子可是不容易,何况现在还没到丰收的季节。
浅灵只当是阿东弄来的,说了一天话,她也累了,拿起一个便啃了一口。
帐子忽然掀起,卫晏洵走了进来。
浅灵眼睛睁大,果肉顶在腮边,有些呆气。
“我以为你还没回来。”
“我没回,你亦不能随便进来。”
她边嚼果子边说话的样子,有点可爱。
卫晏洵动不起气,自顾坐下,问道:“好吃吗?”
浅灵眼睛动了动:“你拿来的?”
“嗯,手下的士兵从家里带来的,我想你在这吃不上什么精细佳肴,换个口味也好。”
浅灵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鼓着腮帮子没动,浆果多汁,汁子溢出来,染红了她的嘴唇。
“行了,”卫晏洵道,“平常看你既稳重又有想法,如何在赌气上这么幼稚?吃我一个果子,就觉得自己输了?”
浅灵瞪他:“谁赌气了?自作多情!”
卫晏洵哼了一声:“没赌气,我怎么听说有人傍晚去溪边,明明走我那条路最近,为何特意绕了个大圈,避开我的大帐?”
“你管不着。”
浅灵几口吃完了浆果,果核丢进渣斗中,又去净手。
“你来做什么?”
卫晏洵道:“我来与你道谢,那日的事我问过崔澎了,若没有你,我只怕会更凶险,这条路,可能也不得不终止了。”
他没有高贵的出身,也并未根于朝廷,一旦他失去了上战场的能力,在朝廷眼中他便没有了用武之地,可能会封爵,却不会有入仕的机会,那他一路死拼下来的军功,便成了荒漠里的花,美是美,但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浅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回你的真实身份?”
“我……”
卫晏洵才要说话,帐外有士兵喊道:
“将军!成王殿下已经到了营地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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