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已经有近半月未卸下过男装了,竟有些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儿身。宁呆儿递来一封家书,剪短了灯芯,楚河打开来看。
是母亲的字迹。
“孩儿得宁氏二姐妹相助,必成大事。勿念。”
她合上信纸,顺手到烛火处,燃灭。
宁呆儿也知趣地退下,但楚河瞅着她总有些心不在焉的,许是白日里江逐浪的缘故。
若果真如她所料,那江逐浪今日还会再来。他真正在乎之人虽不是宁呆儿,但他定不会放过如此线索。想来,宁呆儿也猜到了这一切,多年不曾见面的姐妹,心里多少是有些惦念的吧。
楚河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娴雅端庄的女子,稳重而谦和。
只是令她不曾想到的是,这么快她们又再次见面,并完全颠覆了楚河的认知。
一抹胭脂,一弯远山黛,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楚河只有在夜静无人时,才敢用些姑娘家的妆饰,烛火旁,铜镜前,映出姣好的脸庞,然后又匆匆卸去。
咸阳宫。
一众穿红戴绿的女人咋咋呼呼地从宫内走出来,胭脂粉气直扑进鼻子。一个个扭着腰肢,抚首弄姿,好不气派。
以至于楚河走上前的时候已经畏手畏脚,就差转头逃跑。这阵势,堪比南疆大楚的千军万马了。
不,这是陆淮安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楚河搭着笑脸,走上前去,颇窝囊地开口道:“各位,不知请本宫来有何贵干啊?”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一堆女人眯着眼睛瞅着她自己,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都不为过。
“呦。”人群中发出一阵嗤笑。
楚河将笑容收了几分,倒不是真心讨好她们,只是一个人茬架一堆女人,实在不划算。
“不敢不敢,耽误了您的时间。姐妹们今日找您来,也是迫不得已,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说一说。也不知大楚皇子,您这……”为首的李美人先开口了,声音娇媚。
这李美人楚河认识,是个喜欢攀权附贵的主儿,就如同墙头草一般。
“不会是个断袖吧……”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一句话的功夫,这群女人又笑了起来,捂着嘴笑成一团,笑声中不乏冷意。
楚河自然知道她们所指,不过是因为她与陆淮安走得过近。女人的醋意她也自然知道,也知道她们身后的势力,可这都不是重头戏,都不重要。
简单来说一句话,她不怕她们。
楚河撸了袖子,叉着腰,正打算大骂一场。后宫的纷争她并未亲身体会过,不过她好歹也算个女人。
楚河轻咳了一声,好好酝酿了一下,指着李美人的鼻子,便拉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序幕,“呦,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吗?老子就算再不济也是一国皇子。你不就仗着年轻貌美在南疆宫中为所欲为吗?左右逢源,两面三刀,前几日刚去李昭仪宫中称姐道妹,隔日就跑到皇后那里告上一状。”楚河抬眼,“美人,本宫可有说错?”
“你……”
一旁的李昭仪脸上颜色更是好看,被人捅了一刀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还麻烦徐贵人请太医检查一下李美人相赠的香包,怕是添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婕妤的饮食也当注意。”
“还有安常在所用的绸缎颜色确实不衬您的肤色……”
“答应的玉镯也不合您的身份。”
……
这不仅多亏了宁呆儿平时喜欢打听些事情,也怪李美人平时害人不浅,楚河将能认出来的人各点了一遍,有的没的也乱安一通,不过后宫最怕的就是互相猜忌,就算她不说,心里也都明镜儿似的清楚。
李美人本是冲在了最前面,如今三言两语后竟已捂了胸口,弱不禁风之姿倒偏生出一番娇媚,楚河不禁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皇子可是对嫔妾有意见?”她的声音中泛着冷意。
楚河堆了满脸笑意,乐呵呵地摇着鎏金小扇,“不不不,意见不敢当,本宫只是建议,建议……”
枪打出头鸟嘛,古人是不会骗人的。
李美人正欲反驳,一道更有底气的声音响起,自楚河身后。
是宁呆儿回来了。
她这不知憋了多久的怨气,一股脑都撒了出来,连楚河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请各位主子都宽容些!我家皇子好歹也是一国皇子,什么下毒污蔑的下三滥手段都收收,明面上打你们是折辱了我家皇子,暗地里更不愿意费那个心思。什么断袖不断袖,与你们何干?今个儿这位娘娘给内务府送去几个银两,克扣这个,短了那个,明个儿派丫头去御膳房在饭菜里偷偷地加些佐料,也不至于毒发身亡。
“这些都是小事,我们皇子心胸宽广不愿意与你们计较,如今你们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啊。你们一个个都是南疆顶尖儿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大家闺秀,为何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想要了,喜欢了就自己去争取啊,在这里围成一团埋怨别人算什么本事……”
宁呆儿的声音噼里啪啦地说着,纵是楚河知道她口才不错,也真是吃了一惊。
“是啊,就算陆淮安倒追老子,老子还得好好考虑一下呢!”楚河冷哼一声。
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陆淮安打了个喷嚏,若有所思。
楚河正欲再发声,将所有不快情绪都吼出来,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本宫这咸阳宫,今日倒真是热闹。”
未见人影语先闻,刚还在吵吵的女人立马安静下来退到两边,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楚河眯着眼摇着扇子,熹微的晨光还有些晃眼,虽看不真切,但已知道来人是谁。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众人问安中,楚河就那么静静地等待着,这场自导自演的戏码,才刚刚开始。
“皇子今日怎有雅兴来本宫这咸阳宫?”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河,眉眼间的温婉跟那晚的淡漠形成极大的反差,若不是早已经知道她是母后身边之人,楚河怕是会相信她本就是这样温婉端庄的女子。
楚河收回了扇子,扫了一眼面前低头不语的李美人,脸上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她踱步走到李美人前,扇子挑起精致的脸庞,“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日李美人说想邀本宫一同过来喝喝茶聊聊天。本宫在杏园正好无事,便过来看看。”
“哦?看来李美人近日来真是颇有雅兴啊……”娄安娴将雅兴两字咬得极重。
还未等她说完,面前正欲解释的李美人脸色一变,扑通跪倒在地上,“请皇后娘娘恕罪。”
后宫嫔妾没有皇后的指令不得私自与任何男子相见,虽说这次并不是独自见面,有一群姐姐妹妹陪着她。但是若给他人看见,避免不了一通闲话。
“自去领罚二十丈,禁足一月。若还有下次……”那是不容抗拒的语气,颇有一国之后的气派。心里不禁叹一句这断机阁不仅人皮面具毫无破绽,就连伪装也是足够以假乱真。
李美人身体一颤,俯首说道:“臣妾不敢。”
瞅着也没什么戏可看,楚河打了个哈欠,摇着扇子退后了几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皇后娘娘可消消气,李美人也别难过,来日方长,自有一起喝茶聊天的时候。”
楚河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美人,和一旁的安常在李昭仪一副吃瘪的表情就想笑。
“那群人可真是愚昧。不过为什么那娄安娴今日为这事罚那李美人如此之重?不像她。”
闻言,楚河停下脚步转身,背后喋喋不休的宁呆儿径直撞上她。
思绪突然被打断的宁呆儿捂着头哀怨地看着楚河,楚河顿了顿,开口道:“娄安娴,从此应亦正亦邪吧。”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提起了宁呆儿的好奇心,楚河避开她的追问。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刚那娄安娴在得见宁呆儿时眼里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楚河不曾怀疑身边的宁呆儿,也永远不会怀疑,但却不得不对这突然出现的亲信之人设防。
不管是为了宁呆儿,还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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