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蓝被救回后,立刻被送往太医处,关于蛊的事,谢谦早已把从骆惜玉口中套取的消息告诉他们。
有个老太医早年游历各国,听说过此蛊,也知此蛊没有根治的办法。
“老臣只能把蛊虫引出来,让她不再受控制,至于侯爷夫人的命......老臣保不住,蛊虫离体或者死亡,最多活三年”
皇帝听了这话,没吭声,转头看向了曲佑天,吴庸等人也看了过去,曲佑天望着榻上昏睡的方蓝,握紧她的手,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挣扎。
蛊虫离体,她必死无疑,蛊虫不离体,她依旧会被北燕控制,留在这里便是一个不定时的爆仗,一旦炸了,他死便死了,害的是大周将士,皇帝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她命休矣。
退一步讲,就算他日日捆着她,囚禁她,让她什么都做不了,骆惜玉还说了,一旦中了蛊,命便是北燕的,她体内的是子蛊,还有一个母蛊,北燕若是觉得她无用了,杀了种母蛊的人,子蛊必死。
所以,无论蛊虫离不离体,她都会死......
这些事,不止曲佑天,此刻在屋里的人都明白这道理,霍时玄紧了紧拳头,皇帝在场,他不能说什么,压不住火气,开门出去了。
皇帝和吴庸也出去了,如今方蓝已经被救回,皇帝立刻召集将领议事,双方没有人质在手,北燕与大周的这场仗,才算真正的开始。
霍时玄来此,一是为送军马和粮草,二是为曲佑天和方蓝,如今东西已经送到,方蓝也救下了,他也该走了,皇帝还在这,他留下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识破。
只是,还没等他离开,北燕又出兵了。
这是霍时玄第一次近距离的见识到战争的残酷,双方共十万人的近身搏杀,刀枪一过,人首落地,鲜血飞溅,耳边惨叫嘶吼一片,视线里是残肢鲜血,触目惊心,风云变色。
霍时玄计划明日该走的,今日听说两军交战,只是纯粹好奇来看看,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眼前这堪比人间炼狱的战场,心脏还是狠狠抽动了下。
浓烟滚滚,震耳欲聋的喊杀中,霍时玄看着身着盔甲带着大周将士冲进北燕大军的皇帝,第一次没那么讨厌他,他是皇帝,他正带着他的将士保护着他的子民,不畏生死,是值得佩服和赞扬的。
再看伤势刚刚好转便率领一支精锐左冲右突,手中箭羽贯敌人胸而过的曲佑天,然后是站在队伍后方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吴庸,最后,是为了保护家国,高举手中长枪如狼一般冲向敌人的将士。
旌旗猎猎,万马奔腾,尘土四起,大地颤动,原来是这样的场景。
霍时玄莫名的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在体内汹涌的爆发,浑身躁动的激情让他突然想尝尝敌人鲜血的滋味......
铿锵战鼓声中,霍时玄看着战场中央浑身浴血的皇帝,突然自城墙飞身而下,自北燕军手中夺刀抢马,一气呵成,直冲皇帝在的地方。
他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但是家国侵略者的血溅在他脸上,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时常听庄绾说起她爷爷的故事,这一刻,霍时玄心里想的是,他也想为庄老的遗愿出份力。
当然,第一次他也不敢太逞强,他没有这些将士伟大,他心里记挂着妻儿,他必须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他答应了庄绾,要留着命去见她。
他冲下来,是为了救皇帝的。
此刻的皇帝,身上的伤口太多,已经被一记铁锤砸下马,他躺在地上,眼中并未有恐惧,更无马上要刺穿他身体的长枪,他的手放在胸前,护住了盔甲里的香囊,静静的望着蔚蓝的天空,口中吐出鲜血,忽而笑了。
他想到了庄绾,绾绾,你还在等我,对吗,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他想到了先太子,哥,虽然没能完成您的遗愿,但是,我这也算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我可以死了,对吗?
太累了,他当年选了一条错的路,这些年,双脚踩着泥泞慢慢的往前爬,为了所谓的道义,为了大周,他太累了。
他已经为了大周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气,他终于有权利赴死了,终于可以没有顾忌的死了,他要去找他的绾绾了,下辈子,他再也不要松开她的手。
皇帝闭上眼,安静的等死。
然,该来的疼痛没来,头顶是一道气急败坏的大骂。
“他娘的,这个时候你还闭着眼睛笑!笑屁啊!死没死?没死快上来,老子要死了!”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像极了当日他从霍府带走庄绾时,霍时玄的痛骂声。
皇帝骤然睁开眼睛,当认出眼前这张脸真是霍时玄时,他愣在当场,瞪大了眸子。
霍时玄!他竟然还活着!怎么会!
霍时玄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面具掉了,也忘了要捏着嗓子变换声音,他已经杀红了眼。
他娘的,人太多了,杀了一个又来一群,上面看着好玩,下来才觉得自己真的进了屠宰场。
他脑抽了才会下来救皇帝,这混蛋竟然闭着眼笑着等死,太他娘气人了,见皇帝没动静,霍时玄耐心耗尽,手里长枪一扫,几个北燕军皆倒在血泊中,然后他朝着皇帝大骂一声。
“你不想活老子还想活,老子还有媳妇儿子等着,命金贵着呢!快点!把手给我!”
皇帝脑子里已经停止思考,在他的怒气中,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霍时玄拉着他的手猛地一用力,直接把人从地上拽到身后。
霍时玄大声让他坐稳了,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手里缰绳一松,马儿嘶吼一声,飚射而出。
…………
这次战争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中,北燕的冲锋号角终于停下来,这次没有输赢,双方皆损失惨重,各自回营,各自休整。
吴庸见到浑身是血的霍时玄后,大惊失色,得知他上战场正要骂人,突然,目光停滞在他脸上,久久未动,霍时玄摸上脸,后知后觉意识到脸上的面具没了。
吴庸闭了闭眼又睁开,“所以,你就是用这张脸去救的皇帝?”
霍时玄顾不上身上的伤了,想起皇帝看到他时目瞪口呆的脸,捶胸顿足,抱着吴庸的胳膊惶恐道:
“哥,咋办,我现在跑还来得及不?”
吴庸正要说话,成阳过来了,目光在霍时玄脸上停顿少许,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霍时玄抖抖身子,转头看向了吴庸,吴庸沉沉叹了口气。
“走吧”,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
进了屋,昏迷的皇帝早已醒来,太医正给他包扎伤口,四目相对,长久的沉默后,皇帝让人叫来了曲佑天。
“说说吧,怎么回事?谁抗的旨?你?谢谦?还是你们一起!”
曲佑天跪在地上,正要俯首请罪,霍时玄突然跪在了他旁边。
“跟他们无关,我知道皇上不会放过我,所以主动入京,然后提前吃了假死药,故意激怒谢谦和曲佑天,利用他们造成假死的迹象,从而瞒天过海”
他看着皇帝,“我不是怕死,我是信不过你,庄绾毕竟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怀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爱她,但是你又纳了很多美人,保不准有一天,你会突然厌恶她,舍弃她,她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我怕她有一天连个哭诉的怀抱都没有,我放不下她,所以想苟且偷生,等着她”
霍时玄脸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说完,似乎不怕死一般,恶狠狠的瞪着皇帝。
“结果你还是害死她了!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还是让她和孩子葬身火海,你的爱,从来都是她的负担,从来都是把她置之死地!”
皇帝的脸色骤然惨白,突然想到什么,一下推开太医,踉踉跄跄的跑到霍时玄跟前,抓着他的胳膊,赤红的双眸带着急切和期待。
“你既然这么爱她,不可能娶别的女人......朕记得你说过,你有妻儿......妻儿......那你的妻子是......是”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他不敢说,面上甚至带着胆怯,霍时玄静静的看着他,看了许久,把皇帝的胆怯,痛苦,悔恨,期待,都看在眼里。
然后,他把他扶回床榻,让太医继续给他包扎,在皇帝震惊的目光中,解衣,露出后背那些被火烧后留下的丑陋疤痕。
等他全看清楚了,才整理好衣裳,搬了个椅子坐在床前,双手撑在膝盖间,认真道:
“皇上,我今天就把所有事都跟您交代了,假死后,我便用‘六爷’的身份做生意,那时候闹得动静便不小,谢谦是第一个察觉到是我的,他找到我,知道我没死,跟你反应一样,他劝我,说庄绾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你,让我不要再执着”
“我不信,谢谦知道我的脾气,不亲眼看见不会死心,只能挑着你不在宫里的日子让我进宫,偏巧,我去的那晚永宁宫失火了”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到永宁宫那晚的火,整个人激动起来,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晚巨大的火势,更强调了在里面见到庄绾时,庄绾抱着孩子狼狈痛苦的模样。
“你是不知道,当时她一个人抱着孩子缩在角落多可怜,脸被烟熏黑的了都,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让你救她,我若是晚一步,那根房梁就砸她脑袋上了,砸中了她就必死无疑,得亏我跑得快啊,我冲过去抱着她就跑,若非我那晚正好去了,她确实已经死了”
皇帝脑子里想着他说的场景,身子剧烈的颤抖,此刻,他已经不去计较霍时玄为什么还活着,他死死拉着霍时玄的胳膊,又哭又笑。
“所以......所以她还活着,对不对?绾绾还活着对不对?”
霍时玄点头,在他目中露有狂喜时,又缓缓道:
“但是那晚,她还是被掉落的木头砸中了,砸中了脑袋,她躺了三日才醒,醒来的时候,她恢复了记忆,她记起了我,记得所有的事”
霍时玄在他又开始惶恐的神色中,微微一顿,又半真半假道:
“皇上,我跟您说实话,我搞那么多粮食,最开始的目的,是想用民心逼着您不敢动我,我甚至想趁机发国难财,逼着您亲自求我降低价格售粮,求我卖马,后来我之所以决定平价售粮,甚至无偿捐出粮食和军马”
“一来,是谢谦劝我,老曲知道后也劝我,吴庸知道后更是劝我,他们让我想想老百姓,说国破了,家就没了,所以我捐了,二来,是庄绾劝我,她说她已经不恨您了,她希望您做个好皇帝,您需要这些东西,她求我帮帮您,所以,我捐了”
“皇上,我为了大周,倾家荡产,那日我得了您的免死金牌,今日我又救了您一命,如此,您能成全我和庄绾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