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见着的那被告人，还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五官偏向女孩子的俊美，倒让周舟多瞧了几眼。他留着一头微长的头发，刘海遮住了眉毛只看见他一谭清水一样的眼睛。
在沟通过程中，这少年却并不像外表那样，说话硬邦邦得，能用一个字回答的绝不用两个字，显现出的是一种不愿沟通的姿态。
交流到最后，周舟几乎已经明白少年的想法，不过是认罪认命，就这样吧……
他漠然得说了句，“周律师，我不需要辩护，就这样吧，毁灭吧。”
“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丧？”
少年想了想，愣了愣，“没意思啊，挺没意思的。”
“没意思？”周舟挑了挑眉。
少年咧开嘴，扯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有时候，我就想跳到河里死了算了，有时候，我又想在市中心放一把火，然后再死了算了。我就是个人渣，周律师别费心了，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少年的目光那么狠绝，笑容上都是僵直的嘲讽。
周舟的心一惊。
直到周舟见过被告人后，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的监护人，材料中看见离异二字，显示着少年的命如漂萍，无人关心。
周舟才明白什么叫没有意思，做人很难不孤独，不管拥有多少，依旧会有孤独的那一刻，可最怕的是做人这么久，却和世界没有任何联系，和这个忙碌的社会没有一丝关系，一个人活着，像是活在任何一个独立的角落，而这个人山人海之中，离开，也没有人挽歌。
周舟明白的，上辈子的她也曾如此绝望，可命运没有让她在这种绝望之中呆太久，她在一个痛苦的夜晚后，陷入沉睡，醒来便又重头来一次。
她把握住了，虽然有些卑鄙无耻，可她因此有了二水，并且改变了命运。
可偶尔清晨，在二水没来唤醒她之前，她都不敢睁眼，她不是爱睡懒觉，她是怕再次睁眼时，她会发现这都是一场梦。
就像是庄周梦蝶，一切都是虚幻。
她时不时就有这种惴惴不安，每次都感觉心底发慌，甚至于很多时候，她那么爱抱二水，只是为了从他小小的身子里获取那一点点的力量。
重生一辈子，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像交一份答卷一样回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改变了她的命运，改变了陈苏芳和张诚的人生，改变了她妈妈和张媛的健康情况，帮助关瑜躲过了爱情劫难，最后看着她还是一脸纯真得和尚麦军在一起，她生下了二水，自诩对他足够照顾，她好像做了很多，和以前完全不同。
她对得起别人了，对得起自己了，好像就是唯独辜负了程鸿渐。
她很明白的，可男人和女人之间，好像很难去把这些算得太明白，她只能就这样下去，只能希望他还像上辈子一样前途似锦，也希望能竭尽所能补偿他。
可当她看见这个被告人，看着这个疯狂得贩卖毒品的少年，她突然明白，她很难再去把原来受过的伤都当做从未有过，把原来那种绝望全部拆除当做希望，她在那些失败的情感中丧失的是一个毫无保留爱他人的能力，她早就不那么单纯，也时不时会想着同归于尽。
意识到这一点，周舟忍不住有些心慌，意识到自己在情感上的缺陷，她有些无措。
手机响了一下，是程鸿渐发来的微信。
周舟赶忙拿起手机，斟酌着又斟酌着，最后略带着毕恭毕敬得连忙回复。
明明只是单纯得回复了一句，却让周舟如释重负，她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笑的。
还没等她叹完气，赵泉的电话接了进来。
说是造谣的人找到了。
这么快？！周舟有些咋舌，按照赵泉的意思往律所赶。
到律所时，已是大家午休时刻，有些律师喜欢在办公室午休，可此刻的律所却很安静。
周舟推门而进，赵泉站在张宝珠的办公桌前，一脸严肃得看着她整理东西。
律所的另外两合伙人也一脸严肃，与赵泉站在一起。
看见周舟推门而进，赵泉甩过了一个眼神。
周舟走了过去，站在赵泉身边时，才看见了张宝珠脸上的泪痕。
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周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当她知道那个人是和自己同期进来的张宝珠时，仍是觉得有一阵恍惚。
张宝珠唉，那个曾经热情邀请自己去健身房的张宝珠，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加过班的张宝珠，张宝珠是周舟的战友，两个女生之间彼此扶持走过了律师生涯最开始也是最难的几年，周舟点奶茶时都会顺手点一杯送给她，实际上，周舟有想过律所其他人，可她从没有想到是张宝珠。
周舟张了张嘴，突然发现没有任何可以说的，她的目光暗了暗，脑海中出现的都是那些年她和张宝珠成为赵泉徒弟时的点点滴滴，都是法律上的新手，脑海里装的都是书本上的死知识，在律师职业生涯上走得也没有那么坚定，时不时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这个职业，很多很多的细节。
虽然后来，两个人工作上越来越忙导致了关系上的疏远，可周舟一直以为俩人还是朋友，那种有着曾经美好时光的朋友……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发堵发慌，甚至还有些被背叛的撕裂感。
反倒是张宝珠看见她投来的目光，自嘲得擦干了眼泪，桀骜不驯得挑衅道：“行，你牛逼，你又赢了。”
赵泉把周舟护在身后，“张律师刚刚还哭着说做错了饶了你，现在倒又是另一张嘴脸。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不会去起诉你，但是非曲直我会说明白。”
“你还是不愿放过我。”刚刚，张宝珠对着三人一遍遍哀求，甚至于辩白，可赵泉这样的做法，仍是想让她在锦州混不下去。想到这里，她便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冲着赵泉和周舟说道：“有些人真是命好，那我祝你事业上无比成功，人生中痛失所爱！”
张宝珠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就算气急，也不愿自降身份，怼人的话也并不粗鄙，要表现出文雅。
可她这样撕破礼貌的话仍是让周舟白了脸，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正中周舟最害怕的软肋。
合伙人看不惯她的嘴脸，抢先说道：“张宝珠，嫉妒让你面目全非。”
赵泉正想接着这话往下喷，却听见周舟问道：“宝珠，为什么？”
张宝珠嗤笑一声，抬头看了眼周舟，发现这个女人眼中竟然真的全是疑惑，这种疑惑让张宝珠嘴角的嘲笑淡了几分，突然也让她有些意兴阑珊，这算什么，一个被自己嫉妒的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很讨厌她，这算什么啊……
张宝珠心中徒生一种百无聊赖，心中那些赵泉对周舟的偏爱，那些自己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周舟喜提的贵人相助，那些自己永远也无法学会得自然融洽得和赵泉谈笑风生的性格，那些在过去那些年里时不时出现在别人嘴里用自己来衬托的周舟，那些每一个刺痛她自己的瞬间，好像真的丝毫不受关注，除了自己难过，竟然连另一个流言中的主角都不知道，张宝珠愣了愣，最终迎向周舟实在不解的目光，她有些颓唐，“你就当我，嫉妒你命好吧。”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宝珠整理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把它们都放在了箱子里，抱起箱子转身就走。
却听到周舟似是喃喃自语，“好命？竟然是这样……”
周舟曾经有段时间很羡慕张宝珠，张宝珠自由自在，健身达人，还会跳舞，兴趣爱好也特别多，生活丰富多彩，因为二水的关系，周舟没有太多的个人时间，只能时不时看着张宝珠的朋友圈，一边羡慕一边点赞。
而此时此刻，张宝珠竟然嫉妒她的命好，而因此造谣陷害。外人只看见别人身上的一身华袍，却忘记自己穿着的也是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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