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三人相谈甚欢。
院门口也甚是热闹。
金多宝弃了锦衣,穿着特地买的一身粗布短打,站在马车旁雄赳赳气昂昂。
搁一群村里娃儿中央,除了圆滚滚的身形依旧打眼外,其余全不违和,相当融入。
“东西太多了我实在拿不下,都在车里!兄弟们上车自己拿!”小胖墩拍着胸脯,胸口肉厚一拍一个陷,“我金多宝说话从来算话,说给你们带礼物可不说虚的!”
王小牛看着漂亮的马车,跃跃欲试又胆怯,“多宝,你家车子太好看了,我们身上都是泥巴,会把车子弄脏的——”
“脏了洗干净就是了,咱小娃子爱玩爱闹,身上哪有不脏的?”金多宝费力抬起一只脚丫子,把鞋底尽量露出来,“看,我也脏啊!上车,废什么话,酥糖跟肉干你们不想吃啊?”
娃子们异口同声,眼睛冒光,“想!”
话落,马车很快就被娃子们占领,一个个人小却灵活,跳着攀着爬上马车,跟一只只小猴子似的。
撩开车帘看到车里堆满的各种吃食,娃子们嗷嗷叫着扑了进去。
金多宝太胖,靠自己上不了车,就站在车边咧着嘴笑,肉乎乎的脸,笑起来把五官挤得几乎找不着。
“小松小柏,百相,晏长卿!”小胖墩偏头,拽上身边还站着的几个往林家院里走,“跟我来,我给你们也带了礼物!咱不上车抢了,吃的我给你们都留了一份!全都有!”
林怀松林怀柏兴奋的挽着小胖墩胳膊,哥俩好肩并肩,“多宝,我以为要好久好久才能再见到你呢!”
“这还不久?都快两个月了!我想你们想得都瘦了一大圈!”
百相走在后头,看着多宝哥哥瘦了一圈的庞大体型,“咯咯咯!”
晏长卿捏了下她羊角辫,温声揶揄,“再笑,多宝要恼了。”
“晏长卿!你说我坏话!我才不会恼呢!”前头小胖墩回头嚷了句,故意龇牙作出凶巴巴的样儿,跟要拱食的小猪仔似的。
晏长卿,“……”
晏长卿,“噗!”
金多宝这回是真恼了,甩了甩两条胳膊,回身就扑到晏长卿身上挂住,四手锁紧,愤愤,“你果然在笑话我!小爷跟你拼了!让你走不动道!哼!”
林家仨娃子看着这一幕,捧腹弯腰,“哈哈哈哈!”
“多宝你这样子好像小猪上树哈哈哈!”
“这招真、哈哈真棒!长卿哥真走不动道了诶唷我肚子疼哈哈!”
晏长卿到底只有九岁,又长期缠绵病榻,身子好转也不过是近两月的事情。
冷不丁被小胖墩扑过来挂身上,身子趔趄往后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他单手在身后飞快打了个手势,挥退要冲过来救驾的暗卫,只是这一幕无人瞧见无从知晓。
堂屋里金家父子被笑声吸引,探头往外一看,魂儿差点没飞了。
金钱来下意识就要站起冲出去,把自家兔崽子从贵人身上撕下来。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
岂容这般冒犯!
金多宝嫌命长了?!
金老爷子也吓了个脸青唇白,只是更沉得住气些,及时把儿子拦了下来,给他个眼色示意他再往外看看。
院子进门不远,他们家金多宝跟只树獭一样挂在纤瘦小少年身上,嘴里不知死活的嚷嚷。
但是他们担心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精致少年脸上全无恼怒,浅浅的笑着,眼角眉梢透着无奈又好笑意味,“我真走不动了,多宝。”
说话声音清润温和,脾气极好。
“怕了吧?下次再笑我,我就压得你走不动道!”金多宝又放了句狠话,双脚落地迅速,小眼神飞啊飞的嘴硬,“这次暂且饶过你,我可不是怕你摔倒哦,我是怕你带着我一块摔!”
晏长卿眼睛微弯,“是,我差点摔倒了。”
“咳、你没事儿吧?我挂着、弄、弄疼你了?”小胖墩有点心虚,眼睛在比他高一头的少年身上瞄了又瞄。
晏长卿身体不好,他刚才真不该那样挂他身上,他很重的!他爹都抱不动他!
回头想想,自己有点欺负人……
“没事儿,你给我们带了什么礼物来?我们都着急想看。”
“诶嘿!小爷的礼物,保准你们喜欢!走,跟我来!嘘嘘,小声点!别让小牛他们听见了得跟我闹!挑礼物太头疼了,我下次再给他们多带点好的!”
“咯咯咯!嘘!快走快走,悄悄的!”
金老爷子跟金钱来看着他们家多宝带着人大摇大摆进屋,大摇大摆钻进房间。
父子俩皆僵硬背脊目不敢斜视,直到旁边房门砰地关上,两人才敢呼气。
对着掌控生杀予夺的上位者,人心底的畏惧无法自控,真不是他俩过于丢人。
不过,虽则紧张,但是两人心底也藏了大喜。
没想到啊!
他们家多宝竟然轻易就混到贵人身边去了!
而且瞧着还混得不错。
多宝这头莽犊子,性子骄纵了些,但是心思简单,贵人可不就喜欢跟这样的人玩么!
堂屋跟房间一门之隔,里面说话声音稍大点,外头听得一清二楚,数他们多宝话最多。
“这个珍珠簪花,是百相的!我特地挑的!我娘说女娃子更喜欢红发带,百相,下次来我给你带红发带!”
“这两套文房四宝是给小松小柏的,本来我想送你们腰佩,听我爹说你们上学了,送文房四宝更实用!没了我还拿来!”
“沉香手串是长卿哥的!这个有香气很好闻,听说沉香对人身体也有好处……你是富贵家里的小公子,一定见过很多宝贝,你、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小少年清润嗓音飘出,“我很喜欢,谢谢多宝。”
还有仨娃子惊喜道谢声,“多宝,你送的东西太合我心意了!我收了哦!真收了哦!不跟你客气了哦!”
“嗨呀,跟我客气什么!我还给林阿爷林阿奶他们都带了礼物呢!梳子!鞋子!还有绣线……还有可以当灯使的夜明珠,这个最好用!起夜不怕磕着摔着了!”
简单直白、充满童稚的话语与开怀笑声,让堂屋里坐着的人一并被感染,脸上皆浮上笑意。
收好药草,金家还得往府城赶路。
村子里又稳定进项一笔,到处喜气洋洋,遭灾的阴霾被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这边的喜悦,周边各村自有见闻。
彼时赵老头正指挥村里汉子们,把玉水河上游卡水源的木闸打开。
“这玩意儿以后就不用了,”赵老头蹲在河边吧嗒抽着旱烟,闷着嗓子,“拆吧拆吧,晒干了当柴火吧。”
赵老大养了一个月,当初几乎要命的伤如今已经大好。
他抬头遥望玉溪村方向,“玉溪村的百相草没被大水祸祸,听说今天又能收成了,大富商带着车队去了村里……十里八乡,如今能吃饱饭的只有玉溪村了吧。”
赵老头站起,将鞋底的泥巴在草梗子上蹭了蹭,“老天给的运气,羡慕不来。百相草也是他们自己精心打理种出来的,不是凭白挣的钱。”
说完,回望一眼玉溪村,赵老头背着手往家走,“都回吧,这几日我去镇上打听打听,给村里找找活儿。”
他们没有玉溪村的运气。
衙门的救济粮不会一直有,度过眼前难关后,接下来的日子便得他们自己想办法撑下去。
只是,活计有也有限,抢工的人多不胜数。
所有人拼命的,都想要熬过去。
没有谁是不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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