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出京多日的陈、吴二人到了一个小村庄,村名并不清楚,只是沿着线索一路追踪到这里,类似村子已经路过太多,还有反反复复路过同一个村子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力气细究,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村里有多少人之类的,只要有老乡愿意提供遮风的屋檐,再来一张床就足够了。
要求不高,但想得到并不容易,出京后不想那么扎眼,脱了公服换穿便装,但防身的刀是随身携带,一般城镇客栈自然没什么问题,出门在外,没把防身武器才不正常,但类似这种小村子就很难被接待。
人心难测,你带着刀来我家求宿,万一心生歹意,杀我一家老小怎么办?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于是心肠再好,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是审慎的,两人被拒绝不是一次两次,但并不会记恨什么,人之常情。
今晚异常顺利,村头这家只有一个老人家,孩子们都分家另过了,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平时只有老人家一个,家里又没什么可让人惦记的,也就无所谓招什么人进家,真是贼盗又能怎么样,还能偷他的破碗漏瓢?
就是想要他这条老命也没什么,权当早死两天,反正那也是即将到来的事情,没什么好可惜的,现在活着未必比死了更好,于是有人敲门求宿,他立刻开门迎客,总算有人能陪他说两句话了不是。
吴正齐见是一位老人家,说话自然也加倍客气,感激道谢,要给报酬云云……这些对老人家意义不大,倒是碎碎叨的说话方式颇和心意,忍不住聊起来。
东家西舍聊了一阵,眼见陈知凡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老人家才恋恋不舍地收住话头,一指旁边屋子,“我这儿屋子不多,东边那间自己住了,西边那间给了先来的客人,中间堂屋不能住人,就委屈两位住东偏房了,后来盖的,有时候孙子会来住一住,不比正房差。”
咱俩成孙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这老人家好像不太会说话,嘴还碎,但是有求于人,也就千恩万谢地走向东偏房。
眼见不能聊天了,老人家颇为遗憾地嘱咐他们早睡,如果不急着赶路,明天晚起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说着话,陈知凡先到了房门外,陡然间眉头一皱,原本伸出去拉门的手转回,镗啷一声抽刀在手,于此同时,门砰一下被踢开,呼地一声,一根棍子砸了出来。
叮当叮当……
刀棍互换,转眼数招,陈知凡本就占着上风,吴正齐再上前帮忙,不过数合,耍棍的被迫撒手弃棍,让两个总捕背剪双手,扭捕起来,挣脱不开,头无力地垂下,“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用最硬的语气提出最无奈的请求。
陈知凡皱眉,“你当我们是谁?”
看懵的老大爷差不多同时来了一句,“年轻人,你不是住西屋吗?”
两边为什么打起来,他是想不清楚了,但原本睡在西屋的客人,怎么就跑到了东偏房,他还是想问问清楚的,如果早知道客人换了屋子,这两位他就请进西屋了,或许就打不起来了,是不是?
但没人在意老大爷想什么,那耍棍的听了陈知凡的话一愣,虽然希望渺茫,但谁又愿意这么早死,“你们一路追我,不就想要我这颗脑袋?既然被抓了,你们拿去就是!”
陈吴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几乎是异口同声,“你是大刀寨余孽!”
耍棍的却是一愣,原来他们不知道,但又为什么追我?不过听语气不像是要杀他,只是高兴抓到了他,不免更加疑惑,“你们到底什么人?”
“刑部总捕陈知凡。”
“刑部总捕吴正齐。”
“……”
结果又有什么不同?耍棍的噗通一声跪下,哀叹一声,“我赵五果然还是难逃一死……”
“老实回话,也许不用死。”
“只要你的话有价值,我保你一命。”
两个总捕现在可舍不得他死,连拖带拽把他弄屋里去,老人家愣愣看着,不知道怎么就在自己家里上演了一出兵捉贼,回过神来只觉热闹,忍不住在外边问,“两位官爷,要热碳不?火钎子要不?”
不得不说,老爷子还是道听途说过一些审讯手段的,听的耍棍的一愣一愣的,不等两位总捕应声,就一股脑儿说了,“我叫赵五,使一根镔铁大棍,江湖人称‘疯棍赵爷’,原来大刀寨坐第五把交椅……”
窗外老人家听了大起知己之感,原来当山贼也闷得慌,废话也这么多……
很快,天亮了。
一乘马车离了家门,往礼宾馆而去。经过昨日两次扑空,车上女子决定前去看看,是与不是一眼分明,好过辗转反侧时时惦记,或许开始就该如此,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原本就不该遮遮掩掩。
是她把事情弄复杂了,只要在礼宾馆前等着,人总是能见到的,是与不是,看一眼就够了。
这时天还早,城门刚开不久,街上走的多是挑着担子的小贩,一般人起不了这么早。
马车行过秦淮河畔,这边人就多了起来,大多打着呵欠,精神萎靡地在街上走着,可见昨晚消耗颇多。
不过也有精神依旧抖擞的,比如前面那三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犹能谈笑风生,大声讨论昨晚姑娘的妙喉玉嗓……车里女子听着膈应,吩咐马夫赶快一些。
听着后面车轮滚滚,三位书生让到路边,看马车式样,又开始猜测车里坐的是哪家小姐谁家夫人……楼里姑娘没这么早出门的,肯定也不是官宦人家,车的规制没那么高。
马车赶的更快了,终于超过三个书生时,同行的余掌柜“咦”了一声,显然是颇为意外。
清脆的女声问,“怎么?遇到熟人了?”
余掌柜忙道,“好像是周大人。”
“什么?!”另一个女声惊诧出声,“你确定?”
余掌柜紧着道,“上次去礼宾馆,内侄曾指给我看,应该错不了。”
“停车。”
希嘶嘶,马蹄顿住,车轮嘎地一声。
年青侍女,面容姣好,掀帘而出,冲后面甜甜一笑,“周复周公子?”
三个议论纷纷的书生同时一愣,跟着两个看向其中一个,笑着打趣,“周兄又在哪里欠下了风流债?”
周复却眉头一皱,疑惑地望着那侍女,“姑娘认得小生?”
侍女还没回话,车厢里有人淡淡道,“回去吧。”
语气里含着的情绪只有一个——大失所望。
嘎嘎,车轮重新转动,漂亮的侍女歉意一笑,回去车厢。
周复拧眉,不知想着什么。
两个同伴更是一头雾水,“周兄,什么情况?”
周复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而在车厢里的女子,眼角已经有泪下来,“我的儿,你在哪儿……”
呼呼呀嘿。
颇为夸张的一连串动作后,周复收拳而立,“厉害不?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强忍着不去鄙视他,赵瓜大摇其头,“不麻烦大人了,小的还是觉得拿刀砍人更爽利。”
“戾气太重了,跟你们将军学的吧,以后得改改,学武可不是为了砍人的。”周复想板正他跑偏的念头。
赵瓜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练武不砍人,那练来做什么?”
“当然是跟人讲道理。”周复点点头,言之凿凿。
“啥?”赵瓜差点栽地上,以看傻瓜地眼神看这位大人,以不可置信地语气问,“练武是为了跟人讲道理?”
“当然。”周复再次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然你再有道理,谁能听你的?”
“……”赵瓜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跟他说的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以武服人?
正要与这位大人掰扯掰扯,那位余大人又来了,远远就招呼道,“周大人,别练了,快收拾一下,庆王殿下说话就到。”
庆王?赵哲?
周复听过这位王爷的名字,来之前专门有人介绍过,说这位王爷好俚戏,放荡不羁,是个除了正事以外,什么事都能干的出的奇葩王爷,让他有机会不妨好好结实一下。
如此提议的是李祥,他大舅子不止这一个,但皇座上那位都没让他浪费这么多口舌,所以周复就记住了。
既然是这位王爷负责接洽大婚事宜,周复匆匆换好官服出去迎接,但还是等了好一会儿人才到,没办法,谁教人家是王爷。
不过一见面,落在后面的周复就开始皱眉,他也不想,但这位王爷太眼熟了,多年以前就见过,也是在这礼宾馆前,只是当时他混在人群里,现在已经能立在台阶上了,虽然靠后,但总归身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换。
庆王赵哲仍站在初见时的位置上,笑着与大原送亲使说着趣话,要带他去勾栏院增进友谊,促进两国百年合好之类……送亲使大人一脸尴尬,但也只能陪笑应对。
聊了一会儿,赵哲突然问,“王叔何处?既然来了,总要去请安问礼。”
誉王赵维迎亲使的差事已经卸了,但仍在礼宾馆住着,并未去他在江宁的别府,所以赵哲才有此一问。
这事就不归送亲使管了,赶忙往旁边让了一步,礼宾馆主官一脸尴尬地行礼,“回殿下,誉王爷昨天去游湖,至今未归。”
有句话他没说,如果不是知道庆王今天过来议亲,礼宾馆至少得空一半……现在还不少人精神萎靡呢。
赵哲听了哈哈一笑,“还是王叔会享受,但也太小气了,不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应该邀请大家一起去的,到时大家泛舟湖上,议事论亲说风流,岂不美哉快哉。”
“……”
许多人额头冒汗,不晓得这位王爷是不是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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