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是讲究技巧的,关宁研究不多,但偶尔来上一句,也挺让人吃不消的。
如果问“你认不认得赵虎”,很容易得到否定的答案,例如“赵虎是谁?做什么的?何方人氏?”“名字好像很普通,大街上随便一抓就一把,你问哪个?”之类之类。
某人一直是这样做的,倒不如直接问两人什么关系,这样就肯定了一个前提——两人是认识的,有关系。
至于什么关系,亲朋还是故旧,就看你怎么往下编了……只要承认认识就行。
周复多机灵的人,虽然被打了一个冷不防,但脱口而出的仍然是,“赵虎是谁?”
倒也没多问,估计是怕言多有失。
关宁抓着他拳头往身前一拉,四目相对,“你救得那个人。”
“最近我救了很多人,你指哪一个?”周复肯定不能坦白这种事情。
“赵虎。”关宁沉声道。
“所以赵虎是谁?”周复摆出了抵抗到底的架势。
“看来他对你很重要。”关宁突然松手,云淡风轻地转身,“我去跟兄长要人,如今禁军可是缺人的很。”
“……”周复上去拉住她,“军卒可以随意调动的么?”
关宁回头看他,“禁军许多将校都来自边军。”
从立朝至今,怎么也得有三五千人了,只是顺帝登基后变得少了,不然与胡人作战时也就不会是那样的伤亡比例,但有必要跟他说那么详细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周复好心劝道。
关宁看着他不说话,瞧眼神的意思……你瞧我是君子么?
一旦女人开始耍流氓,还是挺难应付的,周复想了想,编了另一套说辞,“年幼时他救过我一命。”
“哦。”关宁转过身来,“这是他第一次来京城。”
那么他是怎么救你的?
周复早想好了,“可我去过山阳……你别忘了,我叔父一家仍然是在逃的钦犯。”
周博谋逆,满门抄斩,祸及三族,周闻乃其胞弟,远在山阳亦不能免,但当官兵登门时,早已人去屋空,阖府上下,不知去向,至今仍在海捕之列,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关宁自然清楚这些,至于周复小时候去没去过山阳,她却是不知,也无法去确定,毕竟周家的活人已经不多了,其实也没那个必要,只要有这层关系,这个谎就能圆过去。
“那何必隐瞒?”
“不想给人找麻烦……你没发现么,我沾谁谁倒霉。”
“嗯,我知道。”
“……”
关宁那副我就是受害者的模样实在可气,周复差点给她气岔气,这女人才是他倒霉的源泉好吧,只是不等他吐槽,人家先说话了,“所以我打算让你去祸害别人。”
“啥?”周复怀疑耳朵出错了。
关宁拍拍他肩膀。“你该出去做事了。”
周复点头,“已经在找店面了,就是还没想好该卖点什么。”
其实这样也好,大家少交集,应该能避免不少的麻烦。
关宁看着他,“是去朝廷做事。”
“……”宛如眼前出现一个巨坑,周复汗毛倒竖,“赘婿可以入朝做事?”
现在发现这身份其实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被推到前边顶雷。
“事在人为。”关宁表示一切都是可以操作的,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想法。
显然周复是没有的,“我不去,做不来。”
关宁用手推推面具,“此次与胡人作战,你摘级数极高,足以论功行赏了。”
“……”
这女人想谋杀亲夫!
无数问候亲戚宗族的话从周复心头奔腾而过,真是没想到,此女蛇蝎心肠,竟然跟他玩恩将仇报,他砍人头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她怎么可以把这事告诉皇上呢!
那位皇帝陛下之所以选他做关宁夫婿,可不是为了那可有可无的婚约,主要是他无根无基又无能,无法左右关宁,禁军这把刀子也就能牢牢攥在手里,若周博还在,仍旧是吏部尚书,这桩婚事早就告吹了……皇帝想坏人姻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如果让皇帝知道他一直在装疯卖傻,杀人本事杠杠滴,皇帝还有留他的理由吗?无疾而终,英年早逝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这样做好吗?”
“你听不听话?”
关宁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威胁人,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怂一次又能怎样?周复脸上瞬间堆满谄笑,“有事您说话。”
“等着吧。”关宁转头身了,轻轻巧巧,如同来时一样。
这算什么?死缓?
独留周复在风中凌乱,不一会儿,周晴跑过来,“嫂子刚刚说什么?”
“她想立座贞洁牌坊。”周复喃喃说着,往厨房那边走。
“啊?”周晴却没反应过来。
这个早晨,笼罩在侧卫营上空的是一片阴云……
与此差不多时候,京兆府尹陈昇陈大人却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众班头面前,“马东回,陈四方你二人速去带姚陈氏回来问话。”
陈四方也是班头,大概是去请女眷,马东回一个带队不太方便,多加一个他,对此他是没有异议的,点头应承,马东回却多嘴道,“大人,昨天……”
“昨天是昨天。”陈昇大手一挥,“如果你不想去,就着柴启去。”
“卑职这就去。”知道是得罪大人了,马东回赶紧往外走,也是他蠢,不能总在大人面前说有王爷高其一头的事情,虽然的确是那么回事,但有哪个愿听?不是自找小鞋穿么。
既然心里发虚,做事当然积极,想要表现弥补的人都这样,谁舍得到手的那点权力,班头平时还是能捞着不少油水的,于是不久之后,姚陈氏芸娘二次登堂。
惊堂木一拍,陈昇声色俱厉,但问的还是前次那一套,没什么新鲜的,芸娘柔柔怯怯地辩白,妇道人家不会怎样怎样,不可能如何如何,但陈昇根本不理那些,翻来覆去地问,为何死尸会出现在她家后巷,她是不是与杀人凶手有关……无论解释多少遍,说的多合情合理,陈昇一概不管,就这么几个问题颠来倒去地问。
一审就是一下午,搞得人身心俱疲,但好歹不用刑,等天色变暗,收衙放人……差役们都不晓得大人要做什么,拍拍发木的双腿,休息去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陈昇照例升堂,问的还是姚陈氏,询问事项乏善可陈,还是老一套,但多了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说的好像只要姚陈氏能坦承一切,就能宽大处理……姚陈氏还是一无所知,委委屈屈,惹人爱怜。
就在差役们都看不过眼的时候,陈大人收衙放人,就像没这回事似的,拍拍屁股就走了……难道大人失心疯了?这样可没法蒙混过关!
但天塌了也不用他们顶,抻抻胳膊腿,拄着水火棍下堂休息了。
姚陈氏无奈,叹口气回家……
就在这天夜里,一直负责盯着姚陈氏的小厮把话传回王府,绘声绘色地诉说京兆尹干的混蛋事情,欺负一个弱质女流,简直无耻下流。
起初李胤也很火大,抛开芸娘是他看中的女子不提,就说那陈昇,也太不拿他当回事了,都说芸娘毫无问题,竟然还抓着不放,有这工夫为何不去找钟成晦气?拎不清事儿的混账东西!
就在他要破口大骂,吩咐人去找陈昇晦气地时候,福至心灵,突然有了更好的想法,打断小厮滔滔不绝的义愤填膺,“陈大人做事自有道理,无需多问,相信他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懵,这可不是王爷的行事风格,是气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呐!
此后一连三天,京兆府衙都在上演重复的剧情,别的不说,差役们倒都习惯了,到点拿着棍子上堂,喊过过堂威,就拄棍休息,反正后面也没他们什么事,主角一直就两个,还别说,看小寡妇诉委屈还挺赏心悦目的……到点散衙,回去休息。
差役们可以习惯,芸娘却如何也习惯不了,那被戏耍的屈辱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于是这天下堂后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府,而是转道靖王府,一路上忐忐忑忑,不晓得此行是对是错。
到靖王府门前,内心一阵挣扎犹豫,最后还是让丫鬟与门子说了要拜访的事情,很快有了回信,王爷请她进府叙话。
院子一进又一进,深而又深,穿廊过院,仿佛走了许久才到一栋极其雅致的小楼。
小楼上有酒有菜,还有一位等她许久的王子殿下。
入座,客套寒暄几句,又饮了两杯小酒,芸娘才把来此目的娓娓道来。
李胤认真倾听,等人家无话可说,才问,“姑娘是要本王帮忙吗?”
目光灼灼,似要吃人。
芸娘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姚府女主人并没有回去……
次日一早,陈昇接到谕示,案子撤了,王府不再追究,过来传谕的人直接拉走了那三具尸体,是烧是埋就是靖王府的事情了。
尸体离了衙门,陈昇这口气终于泄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千万别再来这种事了……啊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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