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禁军大营,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营门外拒马桩梯次配置,都拿木桩楔在地上,前后都有陷马坑,长三四丈,宽也有丈余,两三人深,连人带马摔下去,如果不死也很难爬上来。
拒马桩与陷马坑并未紧挨着,之间有相当一段距离,差不多两匹马首尾相接,为什么是这样的长度并不清楚,应该是有道理的,其实让人在意的还是那一片一片的空地,看上去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刨动的迹象,夹杂在前两者之间,以及营墙两边……营墙两边障碍不多,看上去仍旧是很好走的平路,就是不知胡人会不会这样想,纵马上去试试。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铺设什么,但周复不想做一个探路者,远远地喊话,想正大光明的进去。
等了许久提刀才出来接他,不过好歹没有嫌弃厌烦,当然也没有多欢迎。周复跟在她后面,果然不是见平地就踩,一路直行,其中好多次折转绕弯,“是不是藏了什么机关?”
“你想刺探军中机密?”
听话听音,周复乖巧地闭上嘴巴,毕竟不是可以抖机灵、闲打听的事情。
“你来了。”
中军帐,关宁靠在座椅上休息,戎甲未卸,有些倦怠,听见有人进来,眼睛睁开看了一眼,就又阖上了。
“无聊,过来看看。”
周复很自然地往里边走,提刀就没跟进来。
他现在两手空空,原本在手里的包袱已经让他随手丢外面陷坑里了,提刀往下望了一眼,瞅清打里边滚出来的东西,“想讨好小姐?”
“不,还债的。”他这样回道。
这大概是提刀知趣离开,并不留下来碍眼的原由,但手里没了东西,一时想不到话题,走近后就在那儿站着,看着人,没有话。
屋子里静了很久……
“你果然无聊。”关宁睁开眼睛,先前的倦意仍在,但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没精神,“为什么不老实待在城里?”
周复盘腿坐到旁边的地上,“大概是我可以出来吧。”
现在的永宁城犹如一座孤岛,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没那个本事很容易死在外边,今晚之后,进出会越发艰难。
“回去吧。”关宁并没有要留人的意思,“许你进来已经是大错,军规不容,夫妻一场,我担下了。”
“知道。”周复点点头,道理他懂,但并不想走,“不过你已经担了很多,不差这点,就容我多住几天,等外面清静了我就回去。”
关宁有些生气地看来,“我凭什么留你?”
周复悠悠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关宁凝望他片刻,“似乎有道理,但你什么时候觉悟变这么高了?”
“需要的时候。”周复自认为风趣的回。
但关宁笑不出来,“自己找地方待着,别妨碍到任何人,否则……斩立决。”
“知道了。”周复拍拍手从地上起来,“你不睡会儿?”
“还有人没回来……”
“哦,兴许回不来了……多照顾回来的吧。”
周复说完走出营房,并未过多磨叽,外面提刀守在那里,飞枪也回来了,看样子是被提刀挡在外面,看到他就横眉怒目,“只会添乱的混蛋。”
周复懒得理她,只是对提刀说,“让你家将军卸甲好生休息,如果她还想砍更多人的话。”
提刀点头答应,“你呢?”
“今晚就歇了。”周复伸个懒腰,打着呵欠往旁边营房走去。
飞枪想去拦一下,被提刀一把抓住,“将军真的需要休息。”
无论如何,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在井荥隘那几天,关宁一直没合眼,为公为私,都是时候休息了,大战在即,没有好的精神体力怎么可以?
飞枪只得放弃与某人纠缠,哪怕他去的是小姐的房间……转身进营帐,将军已在自己卸甲,两人赶紧上去帮忙。
“今晚就你们值守了。”关宁卸去盔甲,身体轻快许多,倦意也浪涌般奔来,只能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炕尾已经睡了一个人,她没力气计较,往炕头一倒,拉过被子盖上,很快睡去。
某人睡的比她还香……
但有些人却无法休息,哨骑并没有按时回来交替,阿勒丌不得不派人去寻找,井荥隘大火冲天,那是大军即将到来的号角,如果附近军情他并不清楚,一定会受到责罚。
焦躁的情绪压在胸腔里,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得以释放,“谁干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十余具无头尸体被带回来,整齐摆放在地上的时候,他仍然忍不住咆哮出声,只是没人能够回答,其实也不用回答,答案就在那里——大原人杀的。
理由同样不需要回答。
从草原一路过来,到现在为止,战死的已有几千人,多这十余人不算什么,出发之前他们预想过的死伤数字,远比这些高几倍,但当尸体摆在这里,他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担忧。
哨骑的作用是侦探敌情,远程示警,因此散在各处,都是可能出现敌情又离营地较远的地方,若说一两个运气不好,撞上了敌方探子,不及反应就被杀掉,那是有可能的,但所有哨骑都是同样下场,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不同方向,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只有哨骑被杀,且死的无声无息,说明什么?说明原人有一支作战能力极强的小队,可以精准地打瞎他们的眼睛,而失去这些眼睛,下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会不会是一支偷袭的队伍?
又或者,他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阿勒丌不寒而栗,听到马蹄声下意识拔刀,却听一声怒叫,“混蛋!坎哈部落的混蛋!看到我族勇士遇害,为什么不支应!”
是托瓦尔来了,阿勒丌顺势把刀扬了扬,“你眼睛瞎了,混蛋!”
有人把路让开,托瓦尔才看到地上并排的尸体,与他收到的一般无二,怒气大减,“是谁做的?”
“你如果长了脑子,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阿勒丌还刀入鞘,“除了大原人,还能有谁!”
“他们……他们能有如此手段?”托瓦尔不愿相信。
“你可以独自离营去试一试。”阿勒丌帮他出了主意,又道,“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
托瓦尔恼火,“你这混蛋……”
咻地一声令箭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随后是异样的惊呼,“发现大批骑兵!发现大批骑兵!”
阿勒丌翻身上马,疾呼,“准备迎敌!准备迎敌!”
草原勇士反应还是极快的,纷纷上马拔刀,不多会儿工夫就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托瓦尔是自己来的,兵马未在身边,现在走肯定是自寻死路,只能加入到他们的队伍,自然,没什么指挥权。
紧张等待着,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变得急促,终于,黑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大批的人影,阿勒丌举起了刀,麾下的勇士也在等他一声令下。
然而终究没有打起来,先于攻击命令的是呼喊同伴的号声,不久之后,阿勒丌、托瓦尔一起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德玛儿……
天边吐出曦光,新的一天到来。
揣着心事,难以安寝,顺帝醒来较早,叫了一声,昏昏欲睡的小太监瞬间清醒,踩着小碎步跑进去,“陛下您醒啦,奴才小伟子,您有什么要奴才做的?”
顺帝醒了醒神,“丁泯呢?”
“丁总管不在,奴才这就去叫。”小伟子一溜小跑走了,匆匆忙忙。
顺帝皱皱眉头,也不知对哪个不满。
丁泯很快赶来,“陛下有何吩咐?”
顺帝冷眼看来,“那几人可曾回来?”
“马陆他们昨个儿三更回来的,个个带伤,被胡人追的很惨,幸好是与关统领一道,不然可能回不来了。”丁泯不该这么多话的,但总想着垫上一些,毕竟后面还有话。
顺帝并不在意他为何变得啰嗦,只是问,“关宁已经回城了?”
丁泯摇头,“关统领并没有一道回来,而是去了禁军大营,据马陆回报,是大营那边太多辎重粮草,守军又严重不足,关统领不放心,决定留守那边,那些物资是绝不能让胡人得去的。”
丁泯边说边看顺帝脸色,始终没发现有什么不悦之色,才暗暗松口气。
顺帝的确没有生气,只要他的禁军统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就能静下心想一些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他点了点头,“这样其实也好,成儿守京城,宁儿守大营,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若宁儿也回城,一事二主,必生肘腋……就这样吧。”
原来还是平衡最重要……
丁泯提着的心放下,一时反倒觉得自己挺可笑,那么多年还是看不透,仍有幻想。
“退下吧,朕再歇会儿。”
去了心事,顺帝只感一股倦意袭来,就又倒了回去。
“奴才告退。”丁泯踮着脚倒退到外屋,才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嘱咐一声,“陛下醒了即刻报于我知道。”
小伟子低眉顺眼,“奴才晓得。”
“嗯。”丁泯离开皇帝寝宫,在外面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转头望向井荥隘方向。
胡人就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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